筒步槍手槍衝鋒槍,手榴彈可以甩出百把米,牛肉能吃三磅半,啤酒能喝兩公升,一個頂天立地的白種全能現代兵,居然會敗在黑頭髮黑眼睛黃面板塌鼻子短身材使用土槍土炮大字不識幾個的“東方古克”原始兵的手中。於是,他感慨萬端地呼喚: “這不公平! 我的上帝,你快睜開眼睛,賞罰分明,讓吃大米飯的古克們下地獄吧! 讓吃麵包的上等人進天堂……”
什麼叫“古克”? “古克”是美、英官兵們對東方人的一種蔑稱,就像有些自鳴得意的城裡人蔑稱鄉下人為“阿鄉”、“傻冒”、“土老二”一樣。美、英官兵把中國人、朝鮮人、日本、菲律賓人、泰國人等等所有亞洲人,統統泛稱之為“古克”。
種族歧視,最容易成為失敗者的一種精神安慰,盲目地憑著自我感覺,以對勝利者的嘲笑來獲取心理滿足。軍士這一精神戰法,果然引起了同病相憐者的共鳴,他們狂熱地鼓掌,喝彩,吹口哨……
在臺上安排演出節目的英語翻譯沈覲光,聽了軍士侮辱中國人的一番言詞,十分惱怒,便喝令他停止表演,立刻回到中隊去。軍士深知自己惹了亂子,便低著腦袋步下舞臺,怏怏地往宿舍方向走去。風波頓起,所有戰俘嘶叫起鬨,越鬧越兇。雜亂的呼喊,迅速匯成同一句短促的口號: “我們要軍士! 我們要軍士! 我們要軍士……”
第49節
與其說這是一種蓄意的對抗行為,不如說是一種本能的心理反應,就像監獄中常見的犯人們集體“嘯監”一樣。罪犯們一旦改變了環境和生存形式,由自由狀態到壓抑狀態,便要尋找機會宣洩鬱悶,往往因為一點點小事引起不滿,依仗人多勢眾,用呼嘯叫嚷來填補他們的精神空虛。此刻起鬨的戰俘也是如此,但也不能說他們的行為不帶有政治因素。
任何思維都不可能超越特定的客觀條件。這裡,畢竟是一個舉世矚目的大戰場,“三八線”上日日夜夜炮火連天,中朝人民軍隊和以美軍為主體的“聯合國軍”還在浴血廝殺,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任何牽扯到政治的事情,不論大小,都會帶有極大的敏感性,不同形色的對抗,隨時可能一觸即發……
沈覲光的臨機處理,無疑是為了維護中國人的尊嚴。但他沒有及時請示領導,沒有做好相應的工作,使得慶祝“五一”的文藝表演會出現了不愉快的緊張局面,最後只好宣佈演出停止,全體戰俘以中隊為單位帶回住所。參加慶祝“五一”大會的戰俘們就這樣乘興而來,掃興而歸。
戰俘們很不平靜,怨氣沖天,愣說俘管營當局神經過敏,小題大作,不誠心讓他們過一個愉快的節日。當天晚上,英俘們比較知趣,沒有大的動作; 而美俘們卻拒不參加規定的學習活動,“罷課抗議”,他們成群結隊地在宿舍門口唱歌,喊叫。在美國,儘管偉大的《獨立宣言》莊嚴宣稱“一切人生來平等”,可是從總體上說,自美國建國以來,美國對有色人種的歧視一直存在。這種歧視常常從國內延伸到國外,不少美軍官兵即使當了有色人種的俘虜,也還保持著頑強的種族偏見,處處要顯示白色人種的“特殊尊貴”。
志願軍官兵們自然也很不平靜,怒氣沖天,特別是一些基層管理幹部和警衛戰士,磨拳擦掌嚷嚷道: 俘虜想翻天,鎮壓他們幾個!
所幸的是,上級俘管部門的領導人頭腦冷靜,沒讓突發事件繼續發展。張芝蓀團長在向俘管處首長緊急請示後,立即和團裡的其他領導人一起,制訂出廠個妥善處理對立情勢的方案並付諸實施。張芝蓀還抽空找沈覲光談話。
“沈覲光同志,看你捅的漏子有多大! ”
沈覲光的眼中一下子注出了淚水,眉結緊緊地扭起。很明顯,一種不被理解的委曲感,正在狠狠地咬噬著他的心。記憶的鏈條環環相扣。
1946年12月24日,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皮爾遜等在北平強姦北京大學女學生沈崇。這一事件激起了全中國人民對於美軍暴行的巨大憤怒,各大城市有五十多萬大學生和市民們舉行抗議集會和示威遊行,強烈要求政府當局嚴懲罪犯。可是,國民黨政府害怕得罪洋大人,不顧民族尊嚴和人民意願,竟卑躬屈膝地將主犯皮爾遜交給美國方面自由處理。次年8 月,美國海軍部公然宣佈,將皮爾遜無罪釋放。沈崇,這位純潔可愛而無辜受辱的女大學生,原來就是沈覲光的堂妹妹。沈崇事件,在沈覲光的心中,烙下了永不磨滅的深深創傷。對帝國主義的仇恨,正是他後來踏上抗美援朝征途的直接動力。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成立,中國人民已經站立起來,他不能再容忍任何洋人對中國人的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