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卡恩思是可悲的,自取其辱,一下子忘記了老兵身分,難過得無法自持,竟當眾嗚嗚地哭了起來。這時在精神面貌上,卡恩思成了小雞,小翻譯卻是雄鷹。
“我從軍已經幾十年……”卡恩思邊哭邊說,不再顧及尊嚴和儀態,“我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我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 ”
倒楣的功勳團長哭得很傷心,結果還是志願軍俘管團的幹部解了他的圍,讓他提前登記完畢,到中隊去“反省”……
當天晚上,夏時政委把這位翻譯叫到自己的宿舍兼辦公室。
“小傢伙啊! 你對卡恩思不該這麼兇嘛! ”他和顏悅色地說,因為小翻譯畢竟是一名剛入伍的新兵,“不管怎麼說,卡恩思才進戰俘營,對我們的政策還不大瞭解,需要耐心一些。”
“政委你不知道,他侮辱人! ”一提這件事,小翻譯氣不打一處來。“侮辱人,你可以個別找他談,個別批評得怎麼嚴厲都不要緊。西方軍隊的習慣,即便同樣當了俘虜,軍銜高的地位仍是不一樣。”“我不承認他的地位。”小翻譯一扭頭,“你不知道他說得有多難聽! ”
“他說了些什麼? ”
“他不但笑話我是娃娃,挑唆別的俘虜別理睬我,還說我‘那東西沒長毛,神氣什麼?!’”
夏時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眉眼間流露出對這名小戰士的由衷喜愛。
“你也笑啊! ”小翻譯紅著臉嘟囔。
“說得是難聽。不過,你確實還是個孩子嘛! 不該當場把老傢伙訓得哭了起來。”夏時止住笑,諄諄善誘,“按照我們的俘虜政策,要尊重他們,他們有錯也不要以錯對錯。往後注意些,好不好? ”小翻譯點頭,敬禮告退。
第46節
外俘大本營建立的前期,軍官戰俘和士兵戰俘不分家,生活在同一營地。卡恩思好對士兵戰俘們指手劃腳,士兵戰俘們也服他,無非是因為他年紀大,軍銜高,資格老,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再加上他儀表堂堂,身材魁梧,灰白的鬍子和頭髮,捧個大煙鬥,走起路來昂首挺胸,氣度不凡。有一回,俘管一團舉辦戰俘運動會,卡恩思以普通戰俘身分入場觀看的時候,全場戰俘們居然起立鼓掌,表示歡迎和敬意。卡恩思含笑駐足,頻頻向戰俘們招手回禮,活像拿破崙元帥舉行莊嚴的閱兵典禮。
卡恩思要當精神領袖,就要有所作為。他常常在不同場合向戰俘們傳播自己的論點: “中共軍隊雖然不虐待戰俘,但最善於‘洗腦’。‘洗腦’也是一種虐待,是精神虐待。要謹防‘洗腦’,保持原有信仰的純潔; 我們聯合國軍到朝鮮是執行警察行動,不是侵略,中國士兵才是侵略,大家不要受騙上當。”云云云云。
團裡的教育幹事程冠法帶了精通英語的翻譯顧愚,決定找卡恩思認真談談,讓他認識到自己的行為違反了俘管團的紀律。
“聽說你把我們擺事實講道理的工作說成是‘洗腦’,”程冠法講得儘量婉轉,“還說‘洗腦也是虐待,是精神虐待。’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顧愚翻譯了程冠法的話。卡恩思不作回答,不慌不忙地掏出他的大煙鬥抽起煙來。
“怎麼不說話? ”程冠法催問。 卡恩思又開始表演長者式的老成持重,笑笑,顧左右而言他。“你們都很年輕啊! ”他噴了一口煙,忽然向顧愚探問起程冠法的年齡: “請問,這位長官多大年紀? ”“20歲。”顧愚脫口回答。
卡恩思的鼻孔裡又哼哼了: “你們太年輕了。當年我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住嘴! ”顧愚霎時沉下臉,嗓門粗了起來,“問你的問題為什麼不回答? 你擺什麼老資格? 講話竟敢這樣放肆! ” 顧愚向程冠法翻譯了卡恩思的原話。程冠法聽罷也非常生氣,向卡恩思喝令: “站起來! ”
喝令頑固調皮的戰俘站起來回答問題,這是俘管幹部惱怒時不得已使用的懲罰手段。這是小小的“邊緣政策”,夠不上虐待,又能產生一點威懾作用,好歹能出口氣。程冠法本是一位不輕易發脾氣的幹部,但他覺得這名英國皇家功勳團的團長當了俘虜居然還如此傲慢,便有心要剎剎他的威風。
卡恩思嚯地站起,敏捷而果斷,半點都不拖泥帶水。兩腳一併,啪! 一雙半高統的軍用皮靴發出響亮的碰擊聲,雙手垂直,挺胸收腹,目視正前方,又是一副大英帝國老軍人的標準姿態。他心裡有數,面前這些中國志願軍人,血氣方剛,真的要把他們惹怒了,自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