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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武王伐紂,從徵的小民族有八個。滅紂以後,又廣事分封(史籍上未見夏、商有分封的傳說);王朝本身,只保留一個“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這是從文化的王朝獨佔,到等級制的文化傳播。當然傳播文化,也是帶了刀劍去的。

春秋時代,王朝也好,諸侯國也好,“百工”食官。郭沫若釋為奴隸制,其實是生搬硬套。百工是王朝和諸侯國家威力所直接依靠的(例如:戰車、武器就是百工生產的),怎麼能夠由奴隸來幹?工尹在楚是略次於令尹(宰相)的大官,難道只是奴隸頭兒?秘密所在,就是王權要依靠百工,猶如文化必須是史官文化一樣。

范文瀾對史官文化歌頌備至。但是,龔自珍雖然沒有創造史官文化的名稱,卻對史官文化作了極好的解釋:

有天下,更正朔,與天下相見,謂之王。佐王者,謂之宰。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載之文字,謂之法,即謂之書,謂之禮,其事謂之史。職以其法載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謂之太史,謂之卿大夫。天下聽從其言語,稱為本朝、奉租稅焉者,謂之民。民之識立法之意者,謂之士。士能推闡本朝之法意以相誡語者,謂之師儒。王之子孫大宗繼為王者,謂之後王。后王之世之聽言語奉租稅者,謂之後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與以有成者,謂之治,謂之道。若士、若師儒,法則先王、先冢宰之書以相講究者,謂之學。(《乙丙之際著議第六》)

你看,描寫得多好?於此可見,李斯的“以法為教,以吏為師”,是史官文化的內在的邏輯結論,儒者埋怨它是沒有理由的。

於是,“君天也,天不可逃也”就算是註定了。知識分子不滿意這一套,只好像賈寶玉那樣當和尚去。你不要以為這是小說的描寫,明代思想家如李卓吾,不是因為失戀,而是實在不甘心這一套桎梏,晚年入空門,獄中死前留語還自稱老衲。在西方,政治的權威不是至上的權威,思想家出在“和尚”中的不少,不過那種“和尚”是研究科學、寫哲學著作的“和尚”。入了空門,精研幾何、邏輯、天文,皇帝老子也管你不著。中國,除了倫常禮教,沒有學問,專心知識、探究宇宙秘密不是出路,要逃避王權,只好走老莊禪佛一路。所以,明末傳教士帶來《聖經》、《名理探》(亞里士多德的《範疇篇》)、《幾何原本》和曆法的時候,徐光啟皈依了基督教。可惜傳統的重壓太深,徐光啟不為人們理解,而顧炎武等人還逃不出宋明理學的窠臼,悲夫!

四、中國思想是貧乏的

中國思想只有道德訓條。中國沒有邏輯學,沒有哲學。有《周髀算經》,然而登不上檯盤。猶如中國有許多好工藝,卻發展不到精密科學一樣。中國沒有唯理主義。范文瀾痛詆宗教,他不知道,與基督教伴生在一起的有唯理主義,這是宗教精神。固然窒息科學,也培育了科學。中國有不成系統的經驗主義,一種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技藝傳統,這成不了“主義”,只成了傳統的因襲。中國有原始的辯證法,然而中國人太聰明,懶得窮根究底,所以發展不出什麼有系統的辯證法來——何況,辯證法還必需要有真正的宗教精神才發展得出來,黑格爾可以為證。

也許沒有宗教精神確也有好處,因為科學與民主更易被接受。然而,政治權威的平民化,卻不比驅逐宗教精神更容易。

1973年3月27日

顧準《顧準文集》

直接民主與“議會清談館”

一、直接民主的理想,來自《法蘭西內戰》

一個人,要民主,又被“議會清談館”、“國家消亡”等等唬住了,當然不免嚮往直接民主制。他認為,這種民主制,應該是從基層開始的,採取公社形式的,人民真正當家作主的,即使要派代表(可不是代議士,雖然在英文中代表和代議士都是Represent),也必須是可以隨時被選民撤換的;又這個代表機構,必須是真正的主權機構,等等。

不過,直接民主的概念,其實是西方文明的產物。所以,有必要從西方史的演變來看一看他們究竟怎樣搞的。《法蘭西內戰》中的公社制,是西方文明的產物。看一看他們現在議會政治和政黨制度怎樣演變過來的,它和直接民主制的遞嬗關係如何等等。

還想討論一下更切近我們的當代的問題。

1、雅典是直接民主的原型。

據亞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雅典有九個執政官,其中一個首席執政官。他們都是無給(無薪俸)職。

雅典除元老院外,沒有類似部局會之類的常設官僚機構(英語Bur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