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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可是,想一想,現代社會高度分工,一個工程師在其本行中精通一切,如果你和他談政治,極可能是極其愚蠢的。既然如此,即使在文明進化到極高度的時候(我不說共產主義,你知道理由何在),政治也是一種專門的行業,有政治家,他們精心炮製政綱,爭取群眾擁護,以期取得政權。可是,在臺上的時候,他們的地位也不過是瑞士的外交部長而不是大元帥陳毅,下臺的時候,當一名教授,這對於民主的神聖含義,又褻瀆了多少呢?

何況,現在世界,尤其中國,還遠沒有到這個程度,人民群眾在政治上永遠是消極被動的,能夠做到當前掌握行政權的人不發展成為皇帝及其朝廷,已經很不容易了。奢望什麼人民當家作主,要不是空洞的理想,就會淪入借民主之名實行獨裁的人的擁護者之列。要知道,人家讓你讀六本書,讀巴黎公社史,目的就是讓你反對兩黨制啊!

再進一步說,人文科學中的一切東西,都是理論指導實踐的,思想永遠是灌輸的。思想的產生,固然各有其物質生產方式的歷史的根源(例如航海、商業、手工業、殖民的希臘城邦之產生民主思想,大陸的農業國家之產生專制主義等等),有階級鬥爭的根源,但是,順應時代潮流的思想,總還要透過思想家的頭腦炮製出來,還要形成政派加以傳播,才能形成時代的思潮。多元主義和兩(多)黨制,適合這個規律,不過它可以使有待於灌輸的思想,不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出”的,而是“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這樣,不同思想間經過鬥爭,思想本身可以愈來愈深化;而在相互鬥爭的各家思想的爭鳴中,民智可以啟迪。民智啟迪,是科學發達的重要條件。“一個主義、一個黨”的直接民主(當然不可能,它一定演化為獨裁),唯其只有一個主義,必定要窒息思想,扼殺科學!

1973年4月20日

顧準《顧準文集》

民主與“終極目的”

(一)民主誠然不是目的,那麼把社會主義設定為民主的目的又怎樣?

問題的焦點是:社會主義實現了,或者共產主義實現了怎麼辦?按照辯證法,回答是,實現了,連民主也不存在了。

這個答覆,其實暗含著,革命的目的,是要在地上建立天國——建立一個沒有異化的的、沒有矛盾的社會。我對這個問題琢磨了很久,我的結論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國,天國是徹底的幻想;矛盾永遠存在。所以,沒有什麼終極目的,有的,只是進步。

所以,民主是與不斷進步相聯結著的,而不是和某個目的相聯結著的。

那麼,我反社會主義嗎?我不。私有財產終歸是要消滅的,我們消滅了私有財產,這很好。我們現在的民主,在其下作政治活動的政治集團和黨派,可以,而且大體必定會在這個共同前提下,各自提出自己的政綱和主張。這叫做社會主義兩黨制。

(二)你不贊成兩黨制,可是,你看看一黨制的社會主義國家如何。蘇聯、東歐我們固然看夠了,在東方某些國家中盛行的那一套阿諛崇拜,你不覺得噁心嗎?一個人,手裡集中了為所欲為的權力,你用什麼辦法來約束他不亂搞?有什麼保證?

列寧說什麼直接民主。不錯,我們見到過初期的工廠蘇維埃。可是,這個社會是分工的社會,搞政治終究不免是一種專門的行業,直接民主,不久就會被假民主所代替。沒有兩黨制,散在於不以政治為專業的群眾中的各種意見,會被“擁護”的高聲呼喊所淹沒。唯有存在一個政治上的反對黨的時候,才會有真正的批評和自我批評。56年蘇聯的歷史,24年中國的歷史,難道還沒有充分證明這一點?

除以上兩條外,其他幾條你對我的批評,全都同意。至於所謂哲學上的多元主義,無非就是不承認有什麼終極目的意思。關於終極目的問題,如果你有興趣展開,我倒很樂意和你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17世紀以來,有兩股革命潮流,一是英國革命和美國革命,這兩次革命導向典型的資本主義。一是1789年和1870年的法國革命,它們在法國本身,導致了兩個帝國和五個共和國。然而它們同時展示出消滅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的趨向。這種趨向,按兩次革命本身來說,是不可能成為現實的。馬克思在哲學、政治、經濟學上辛勤努力地證明這種趨向可以成為現實,以及如何成為現實。1917年它真的成為現實了。成為現實了,並不是沒有問題。對此,我們談過,下面還要談到。

上面這一段話的意思,是想指出,這兩次革命都是註定不能成功的。羅伯斯比爾為了保衛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