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沒有任何把握的歡喜在身上多停留一些時間,他怕本來應該有的東西就因為自己的匆忙參與,因為自己的過分喜悅而最終成為泡影,如果上天不保佑你,煮熟的鴨子同樣可以飛走。 大老爺就是懷著這樣一種複雜而喜悅的心態,在地上慢慢地踱了三圈,之後才吩咐絲紅去鋪子裡請穆先生。然後大老爺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內心卻向所有的神,只要能扯得上關係的,進行最誠摯的禱告。大老爺平時不信佛也不信教,但現在所有神他都信。 穆先生是匆匆忙忙趕到大老爺房中的。因為絲紅沒有講清楚,所以穆先生就聯想到了二太太,但絲紅說不是,是大太太。 內子身體欠佳,穆先生看看脈相,大老爺說。 穆先生從蔣萬齋的臉上看得出來,情況有些蹊蹺,所以他沒有問大老爺為什麼不自己診斷,保和堂蔣家的人染疾穆先生極少診治,因為大老爺自己就可以把脈下方子,老太爺蔣翰雉也懂醫理,在穆先生來玉斗之前,保和堂的人頭痛腦熱都是由大老爺蔣萬齋來把脈開方的,穆先生知道,要論醫道,蔣大老爺不算個庸醫。 穆先生並不推辭,他在一張油光閃亮的紅木八仙桌面上放一個小枕頭,這是專門把脈用的,大太太就把手腕搭在小枕頭上,穆先生用幾根略顯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搭在了大太太的手腕上,那樣子讓人聯想到一隻老鶴擒住了一條小魚。穆先生的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把眉頭皺成了一團。 穆先生在把過大太太右手腕的脈象之後,已經基本上明白大老爺的心態了,於是他又非常謹慎地把了大太太另一隻手腕的脈搏,然後他才站起身來對大老爺說,沒有錯,大太太有喜了! 大老爺蔣萬齋用不同尋常的熱情擁抱了穆先生,口裡說,實在感謝穆先生,蔣門有後了!蔣門有後了!這情景就好像是因為穆先生大太太才懷了孩子一樣。 大老爺立刻吩咐絲紅說,去小夥房讓柳師傅給穆先生煮一碗荷包蛋。  
第三章(2)
但是穆先生阻止了大老爺,他說,不必,肚子又不餓,早起喝了小米粥的,鎮東頭李家的媳婦月經不調,我得去看看,人還在藥鋪裡等著呢,留著滿月的時候吃紅雞蛋吧。 大老爺對穆先生的最後一句話感動至極,說,穆先生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送走穆先生,大老爺愛憐無限地讓大太太坐好,然後激動地說,我去告訴老太爺。 大太太激動地說,我懷上了!天哪,我懷上了!兩行清淚潸然而下,這個做夢都盼望自己能懷上孩子的女人,在突然確定自己身懷六甲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大老爺吩咐絲紅扶大太太去休息,自己則去梨花苑告訴老太爺和老太太。 在這個與往年同季節比起來顯得十分燥熱的夏天,玉斗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不是關於天氣,當然是保和堂大太太蔣周氏懷孕的事。 保和堂大院終日喜氣洋洋,大老爺蔣萬齋卻突然再次想起娘娘廟上那個看相先生來,他說什麼來著?大老爺幾乎把那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對大太太說的話忘了個一乾二淨,他用手掌輕輕地拍了幾下額頭,這才想起來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生逢亂世,此子不求也罷。這是一句什麼話?大老爺問自己,難道現在兵荒馬亂嗎?或者到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這倒是一件無法確定的事。那麼另一句是什麼意思?從來都是火克金,哪有金子來克火?大老爺立刻屈指一算,大太太既不是金命也不是火命,與相剋二字根本無關,那麼就看小兒的命相是屬火還是屬金了,這同樣也是一件無法確定的事。 大老爺斷定自己是多慮了,一個江湖術士的話又哪裡做得了準,他給二太太的相語不是也毫不著邊際嗎?這麼想著,大老爺的憂慮煙消雲散,剩下的全是欣喜了。 沒有人注意到對大太太懷孕之事觸動很深的是二老爺蔣萬秀。這不是挖紅心嗎!二老爺在茅房裡排完了大便站起來系褲腰帶的時候這樣說,大家都不懷孩子,等於你做莊,無論端出什麼寶來,我只要在紅槓和黑槓上各押一注,誰也贏不了誰,白來,現在好,我要押大槓和黑槓,你就要開個獨門么出來,兩注全輸,這不是挖紅心嗎! 二老爺說的大槓是指三四,黑槓是二三,這叫三門杈,贏面佔四分之一,雙倍,另二門四和二是白來,不輸不贏,而莊家的贏面也是隻佔四分之一,這是一種比較保守的押法。但是,如果莊家恰恰就端出個么來,等於通吃,這就叫挖紅心。二老爺信心百倍地說,哼,你端么,我就給你押獨門么,一賠三。 二老爺破天荒地對給他傳信兒的裂瓜嘴說,不,今天黑夜不去押寶,你回去吧。 裂瓜嘴弄不明白二老爺還有主動不去賭場的時候。去吧,從徐水那邊過來的,販洋布的,是三個耍家子,裂瓜嘴說,八爺要做莊,讓你去看寶案子,贏了給你開一份大彩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