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慢慢抿著,另一隻空出來的手便開始倒騰一些蠱蟲之類的東西。
一開始裴少淵完全不能接受飯後看到這種東西,常常是面色不佳地退得遠遠的,後來漸漸習慣了,甚至會瞥幾個眼神過來,一般這時候她會很大方地讓給他看,還一點兒不藏私地細細介紹這是什麼蠱,要如何養著,要怎樣才能派上用處……直說到他面色轉灰才停下。
這麼數日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她是故意逗弄自己,便也擺出一臉淡定看她左右折騰。
數月時光匆匆而過,一轉眼已經是初春時節,語琪估摸著好感度和親密度都刷得差不多了,而若想要再進一步,必須得讓他了結一樁心事——這個人若是不報了仇,估計沒什麼心思風花雪月。
於是她挑了個不錯的時機,表示以他此時的武學修為,斬下謝譽那小子的狗頭已經不是問題了——他可以下山了。裴少淵這人什麼都不急,唯有報仇一事最是上心,聽了她這話便二話不說地去收拾行李了。
待他來辭行的時候,語琪靜靜看了他片刻,轉身從矮几上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看他喝完後才微微一笑,往軟墊上靠了靠,“早些回來。”
裴少淵原本以為她會囑咐一二,誰想到她根本不提半句別的,只悠悠然地讓他早些回來,看上去倒是一點兒不擔心——好像她篤定他可以完勝謝譽,也篤定他報仇之後一定會回來似的。他不禁勾了勾唇角,嗯了一聲。
待裴少淵離開後,語琪斂了唇角笑容,吩咐一旁侍立著的弟子,“將冥十六,冥十七叫來。”
十六與十七正是那日同他們一起去了天山的兩個弟子,都是冥殿出身,功底深厚,且那整整三日的同行,到底比其他弟子熟悉一些。
這兩人倒是合拍,趕來的時候都一身黑衣,恭謹地單膝跪下聽訓。
語琪揮揮手示意他們起來,“你們兩個跟在裴公子的身後,不要驚動他……若是看到他想對謝家二公子和一個叫6宛宛的丫鬟出手就攔一下,若是他想做別的就別管了……等一切了結之後,替本座給他傳幾句話……”
十六比十七機靈些,三日的天山之行已讓他摸清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聽完她那幾句話後大膽地抬頭問,“教主,您真的甘心放裴公子走?”
語琪看他一眼,直看得這個黑衣少年低下頭後才陰陰一笑,“場面話而已,他若執意要走,你們兩個就是綁也要把他給本座綁回來。”只是若真的鬧到了那個地步,裴少淵就太不識抬舉了,她也沒必要繼續好聲好氣了,直接給他來個囚禁play就是,若他有幸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便也算是能完成任務了。
十六十七領命而去。
或許是這回被她保護得太好,他沒有如原著一般在因在魔教中忍辱負重而嚴重黑化,所以這次他並沒有血腥至極地滅了謝家滿門,而僅僅只是斬下了謝譽首級掛在城門之上,又去祭了父母之墳。
一切了結之後,心頭一直壓著的重擔也算卸了下來,他卻不知為何沒有感覺到一絲快意,心中只有重重的茫然。親人已逝,仇人已刃,他又該往何處去?
江南正是柳絮紛飛花滿城的時節,一團白色絨絮恰好飄飄蕩蕩地落在肩頭,裴少淵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自己初見那人之時,那直垂於地,流雲般逶迤的雪色祭袍。
“裴少淵,本座知你非池中之物,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不太習慣?……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習慣的,來日方長。”
“要麼,活得比任何人都輝煌,要麼,不如立刻去死……沒有冥殿,就不會有本座的今日。”
“這回拿回去再不好好塗,本座就只能將你每日帶在身邊督促了。”
“本座果然沒有看錯人……所謂芝蘭玉樹,雪巔青松,哪裡配得上少淵一分半毫?”
“本座記得天山的雪山魚不錯,肉嫩味鮮,只是離了雪水便難以存活……”
“師父總念著‘一川煙雨,滿城風絮’,我卻從未見過是如何景象。”
她最後說——
“早些回來。”
他怔怔看著那朵飄絮,唇角漸漸揚起一個柔和的弧度。
這塵世縱然遼闊空蕩,也總有一地一人等他歸去。
裴家公子翻身上馬,朝西絕塵而去。
隱在暗處的十六十七對視一眼,知道教主吩咐他們的那些話已經不需再說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神之日,青山依舊,霞光溫柔,金色的陽光穿過低低的流雲,鋪撒在匍匐於地的千百教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