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這般擔當,確是為君者的良才。
只是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曾考慮過更深一層的問題——若是他表面歸順,卻在暗中與趙氏合謀,藉以自她手中騙取兵權,那麼她此刻的信任只會是插向她自己的利刃。
祁雲晏跟上她的步伐,自一旁宮人手中接過外袍替她披上,並細細交待了探子的密報及宮中禁軍情況,卻在她提筆欲擬旨前忍不住皺了一下眉,“茲事體大,皇上這般輕信臣一人之言,恐有失當。”
語琪擱筆,聽他聲音有些啞,便隨意地將手邊茶盞向他推了推,這才抬眸看他,“廠臣這番提醒的心意,朕記下了。”說罷笑了笑,重又低頭提筆,一邊寫一邊漫不經心道,“只是坐在這個位置,整日疑神疑鬼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難得是信任僚屬臣工,是以老祖宗才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朕已非文韜武略之君,若再對能臣指手畫腳諸多管轄,豈非自毀江山?”
硯中餘墨不多,祁雲晏倒了些水並取了墨塊,抬腕慢慢磨起來,聞她此言手中動作不禁一頓,過了稍許才繼續磨開。
語琪聽他半響不言,不禁用餘光瞥去,只見那天青色琵琶袖被他稍稍撩起,露出其下白若美玉的一截手腕,而他低垂著眉眼兀自磨墨,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抬腕提筆又蘸了些墨,寥寥幾筆匆匆擬就聖旨,輕輕一卷遞給他,“朕也並非可欺之君,倘若換了他人稟報此事,自然是要謹慎分辨一番。”略頓一下,她無奈一笑,手中狼毫筆虛虛點了一下他眼下兩團青黑之色,“一看便又是多日未曾好眠……這般勞心勞力,若朕還要多加猜疑,廠臣豈能不寒心?”
他聞言抬眸看向她,她並不在意,只朝他一笑,並輕抬手腕示意他接過聖旨。
他只能回以無奈一笑,繼而垂首接過聖旨,轉身將放於一旁宮人捧著的明黃錦匣中,與印信置在一處,這才回身欲拜,只是剛彎下腰便被她攔住,“你我君臣二人之間,不必如此多禮,還是早些去佈置兵防為妙。”
祁雲晏領旨而退,快要穿過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時,卻又被叫住,他疑惑轉身,卻見那年少帝王攏袖而立,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一開口卻只吩咐了四個字。
“平安歸來。”
他微微一怔,垂眸道聲遵旨,這才緩緩退出乾清宮去。外頭是兩個候著的小徒弟,在他的曳撒下襬出現在視線中時便迎了上來。祁雲晏淡淡瞥他們一眼,自己轉身往宮門處去,在過拐角時想起她那句話,不知怎地忽然覺得這向來冷意重重的宮闈似是拂開了厚厚沉霧一般,帶著若有似無的依稀暖意。
他抿了抿薄唇,卻意識到自己回的那句遵旨似乎太過刻板了些。雖然對於趙氏會走到逼宮這一步他早已料到並考慮了周全的應對策略,但她卻對此一無所知,此刻必然頂著巨大壓力。他至少該安撫她一言半語,而不是回一句冷冰冰的“臣遵旨”。
腳步驀地停下,他回首看乾清宮,那重簷廡殿頂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穩重沉肅,彷彿面臨何種境遇也永不會坍塌,一如那年輕帝王一貫溫和沉穩的面容。
……
趙太后的兄長領兵逼宮那晚,乾清宮的燈火一直未熄。然而僅僅只是後半夜時,宮門處傳來了些騷動與火光,但那微弱的兵戈聲便很快平息了。
半個時辰後,慈寧宮被封,幾個主謀非死即降,祁雲晏這才帶著兩個平亂有功的武將回乾清宮復旨。
語琪仍穿著白日的常服,坐在明間正殿的寶座上接見他們,祁雲晏奉還了調兵印信,便站到了她的身後。用寥寥幾句交待了今晚情況,他瞥了一眼跪在殿上的兩個身影,壓低嗓音輕輕道,“今日的平亂這兩人都功不可沒,他們雖資歷不足,卻是難得的忠心,背景也乾淨,如今正值用人之際,皇上——”
見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腕輕抬,祁雲晏明白她已瞭解情況,便不再多言。
不過接下來的事,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為這位年幼的帝王會微笑著犒賞下面兩人,卻見這剛才還認真地側頭聽他彙報的人轉過頭去,眉角眼梢的溫和之意竟迅速褪去,身上透出居高臨下的氣勢,轉眼間已是難辨喜怒的九五之尊。
她沒有開口,而是雍容地靠在椅背上,審視般得打量這兩個盔甲剛褪的少年。對於初次面聖的兩個年輕人而言,空曠莊嚴的大殿與令人窒息的死寂於此刻融為了巨大的壓迫感,竟讓不懼刀劍的他們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片刻之後,語琪於寶座之上懶懶地換了個姿勢,“起吧。”
話音落地,空曠的大殿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