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著府中長廊信步而走,歡鬧之聲漸漸遠去,唯有微風仍在搖晃著地上斑駁的樹影。
他側頭看她,這個容顏姣好的少女著了一襲厚重繁複的禮服,露出領外的一截膩白脖頸細的彷彿不堪重負,但面上神色卻頗為灑脫。他不禁微笑,“那皇上不若回宮便擬旨準備大選,後宮本就不宜空虛太久。”
“父皇后宮三千佳麗,卻不意味朕也必須三千才俊。”她的側臉覆著一層朦朧月色,語調微醺而慵懶,“朕其實同母妃更像些。”
皇族家事,最好莫要多言,他深知這一點,所以但笑不語。
而她卻偏過頭來,“不好奇麼,朕同母妃哪一點相像?”
他只得輕笑,“是過人的美貌麼?”
“你知道朕說得不是這個。”她看著他搖搖頭,輕輕道,“一杯合巹,許君三生。恩愛不移,至死不棄。這是母妃當年說予朕的心願,亦是朕的心願。”
那時他已隱約覺察到些許不對,不知是夜色太曖昧,還是她的聲音太繾綣,無論如何,他覺得危險,只謹慎地道,“自古帝王多薄情,皇上如此專情倒很是難得。”
許是真的有些醉了,她笑得有些恍惚,“薄情的不是帝王,而是男子。朕生就女兒身,自然嚮往一生一世一雙人。”說罷她抬手扶額,似是酒意泛上來,有紅暈漫上她的雙頰,而她的步伐也略有些不穩。
他愣怔一下,抬手輕輕扶住她,“那邊有座涼亭,皇上不如過去歇歇。”
待兩人都在亭中石桌旁坐下,她低頭醒酒,而他為避免方才危險的話題,只有岔開話,溫聲細語道,“其實皇上若當真不願瑞安公主好過,只需在暗中使些手腳便可讓他們夫妻不和。”
她輕揉眉間,不甚清醒地搖了搖頭,“得饒人處且饒人,也不必做得太絕——之前同她不對付是因為趙氏。如今趙氏已是階下囚,朕早已得勝,何必再咄咄逼人,倒顯得面上難看。”
他本意也並非要尋瑞安公主的麻煩,因而只是微笑一下,便不再提。
而她似乎酒醒了些,緩緩扶著桌沿起身,靠著柱子憑欄遠望,“況且無論如何,她都是朕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了,便是再厭惡,朕也會保她一世平安。”
遠處交杯換盞的笑語聲隱隱約約傳來,夜風揚起她身上華服一角,樹葉摩擦的悉索聲宛若嘆息,輕微、低柔而又蕭瑟。月光之下她的臉龐宛如浸水美玉,潮紅的眼角微微上挑,面容嫵媚,眼神卻寂寞。
那一刻她不再是溫和穩重的君王,而像是被誰拋下的孤女,迷茫、落寞、孤獨,他不知為何有些心軟,終是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道,“夜風傷身,回宮吧。”
“……子慎。”
“臣在。”
“你說要助朕手握萬里河山,看朕成千古霸業,若朕做不到,你會離朕而去麼?”
他只能哄孩子般溫聲道,“皇上會做到的。”
“如果不行呢?”她難得如此固執,他只得輕聲嘆息,“臣依然會在皇上身邊的。”
她笑起來,朝他轉過身來,卻因醉酒而身形不穩,晃了一晃便貼著柱子慢慢滑了下去,重重華服逶迤鋪散開來,像是深夜盛放的嫵媚幽蘭。
他蹲□,想要扶她起來,她卻懶懶地笑,擋開了他的手。
他不禁皺眉,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那一隻剛剛擋開他的手自己伸了過來,因蒙了一層月光的緣故,愈發泛著玉石般的潤光。
他疑惑地看過去,卻只在她一雙清潤黑沉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似遠若近,似即若離。微風繞過,枯葉輕鳴,而她的指尖在自己臉頰旁堪堪停住,那修長的五指猶豫地微張又輕輕收攏,宛如尋不到一處棲息枝頭的鳥兒倦累地收攏起雙翼,無聲的落寞。
最終那隻手緩緩落下,掩飾般地搭在他肩上,聲音輕而飄渺,“朕累了,回宮吧。”
那日的情形尤歷歷在目,他不是不解風情的少年,即便她從未明言,對於這般明顯的事實也不會全然不知。可這份感情太不合常理,所以她不曾開口,所以他裝作不知。
其實於此一事他還算熟稔,深宮寂寞,難免渴望陪伴,當初的趙太后就是如此。但那時雙方都知這僅僅是冰冷的交易,不含情分,所以才能穩妥無事。
可她不是,她動了真,他不能用應付趙氏的那一套來應付她,她要的是兩情相悅,兩心相許,但那太奢侈,也太危險,他給不起。但凡此刻做出了任何回應,未來就必然面臨萬劫不復的險境,畢竟現在她只是一時迷惑,而等有了真正所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