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動著的客車時刻表,費勁地尋找去黃瓜山最近的車次,那是十分鐘過後一輛到四川瀘州的過境客車。
半個小時後,客車就顛簸在了黃瓜山山脈。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車窗外掠過的都是掉光了葉子的孤獨的梨樹枝條。一些梨樹枝條上掛著採摘後沒有清理的白色塑膠袋,遠遠看去,就像開著一大片繁茂的梨花。大概見我看著梨園的目光過於專注,旁邊有個本地農民主動告訴我,這些塑膠袋是梨子成長期套在果子上延長生長並起保護作用的。我向他微笑了一下,繼續看著窗外。
單調的景色終於讓我厭倦,我昏昏欲睡,於是告訴駕駛員,請他在客車達到一個叫尖山的地方的時候提醒我下車。駕駛員告訴我,這條公路沿途沒有一個叫尖山的地方。我感到十分錯愕,難道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根本沒有叫尖山的地方?坐我身旁的青年農民笑了,向我說:“我也到茯苓——尖山是那裡很久以前的地名了。”我再次向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並很快進入夢境。夢境中,我似乎在一個晃動著的永動器上,想停止,可是怎麼也停止不了。
當我和那個青年農民走下客車,走上一段山路的時候,我發覺自己進入了十分熟悉而親切的情景。眼前的一切和十多年前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遠處層巒疊嶂,黛色的山形起伏不定,像是一個姑娘的側影,端莊而嫵媚。山路兩旁是一些濃密的蕨類植物,寬大的葉面把地面遮得嚴嚴實實,這是一種對現狀無動於衷的植物,從冬到春,並不曾有什麼變化,它們完全脫離人類的生物鐘,從幾萬年前就以這種姿勢生長,人生的悲歡離合,在它們眼裡不過是新長出而註定將枯黃的葉片。行進了一會兒,山路鑽進了一片樹林,全是松樹,遠遠看過去,松針就像霧一樣輕盈。路上落滿了已經枯黃的松針,踏上去很柔軟,讓人的心也跟著陷落。遠處不知什麼地方,溪流淙淙地流著。
這個青年農民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一路上只有我們腳步的沙沙聲,這讓我身處其中感覺十分愜意。快要鑽出樹林的時候,一條几尺寬的小溪流到腳邊來,水的清澈讓我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青年農民趴在溪邊掬了幾捧水撲在臉上,又埋下頭大喝了幾口,溪水經過喉嚨的聲響很大,“咕隆咕隆”,讓人感到這種享受的感覺十分愉快。他站起來,打了個很響的嗝,說:“這水沒一點汙染,比你們城裡的礦泉水還好。”我點點頭,但並沒有去嘗試,那個味道我知道,清冽甘甜,似乎是把整個山林的味道久久地留在齒頰間。
走出樹林,青年農民向我指了指山腳的幾處村落:“下面就是文勝村。”然後道別,向另一條路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一層薄薄的水霧中。我看了看山下那些反射著天空藍光的水田,以及掩映在幾處竹林間的村落,然後繼續走在山路。
進入文勝村的土地,路旁有幾個農民在悠閒地勞作,不時有人和我點頭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認識他們,但他們自然的親切勁還是使我不由得點頭回應。有一個小夥子遠遠地看見我,飛快地跑了。一會兒,在通往大傻家的路上,出現了一個姑娘,我沒怎麼費勁就認出了她是誰,是的,這雙眼睛我還認得。
“安哥!”玉茭驚喜地喊,“真是你,剛才大強說是你來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剛才跑開的那個小夥子站在她的身後,帶著靦腆的笑容看著我。
“你就是大強啊!長壯實了。”我眼前浮現出那個秋天,一個老跟在我們後面跑的小孩的身影。奇怪,一來到這裡,我的記憶就開始逐漸變得清晰。
大強跟我招呼了一聲,扛著鋤頭下地去了。
我們一起往玉茭家走去,轉過一片竹林,在我眼前的不是那破舊的石屋,而是一棟貼著外牆磚的兩層小樓房。
“房子變了。”
“是啊,從1994年起,我哥部隊每年都要從重慶寄來一萬撫卹金,我們就蓋了這房子,另外種了一大片果樹,你看——”玉茭指著屋後的半坡上,“全是黃花梨,你要是早兩個月來,就可以嚐到香甜的梨子了。”
“部隊每年給大傻一萬撫卹金?大傻和扁腦殼的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你哥的死……部隊是怎麼通知你的?”“說是意外死亡。我去部隊的時候,就看到兩個骨灰盒。”玉茭說著這些事的時候,雖然眼睛突然變得有些迷茫,但語調還是很冷靜。
“兩個骨灰盒?”“對,我哥的另一個戰友,是個孤兒。我想,他們是希望不孤獨的,就把兩個骨灰盒都領回來了。現在就在那片梨子園裡,每當春暖花開,很美。”我看著那片梨園,想像光禿禿的枝條上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