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酒興當空對掌,功夫施展到妙處,碧落只見眼前一片身影飛舞,饒她目力如此之佳,竟也恍然覺得那是四個、八個人在共同旋轉翻飛,每一奧妙身姿凝於黑暗,都是久久不散。她心懷漸漸激盪,暗道這兩人身手武功雖然並未及得上師父,然卻分明為自己開啟了一道門徑——師父常說,個人修為再高終究有限,而武學一脈永無止境,你們在小小竹林當中見識的太少,需得走了出去,才知道什麼叫做別有洞天……如今在這洞庭湖心的一方天地裡面,碧落終於讀懂了這句話的意味。
正在她感慨時,旁邊笑然猛一搖晃,緊接著身子彎倒,眼見站立不穩。碧落嚇了一跳,趕忙去扶,觸手卻覺他左一半身子熱得燙手,右邊一半卻異常冰涼,如此怪異,彷彿是練功走了岔氣。她驚道:“小賊,你怎麼了?”
黑暗中看不清笑然臉色,但見他眉心微顫雙目緊閉,想是十分難過,竟連回答也不能了。碧落心中驚疑,剛要出聲呼喚,忽覺身後白影一飄,回頭看時,宿塵出手如風,一指已經點在笑然大椎穴上。他臉上雪氣閃過,手指沿著少主椎骨緩緩下移,滑至陽關終於不動,停了約有數秒,笑然長長透出一口氣來:“好啦,辛苦狐狸。”
心石落地,碧落仍然惶恐,關切道:“小賊,是怎麼回事?”笑然氣息已然調勻,咧嘴笑道:“可惡,他們這趟來得太漂亮,我沒留神動了動心念內息便頂上來了,不礙事。”碧落聽得毫無頭緒,皺眉道:“提起內勁為什麼不行?小賊,你受傷了麼?”
笑然言語一頓,宿塵在身後淡然道:“蕭姑娘,不必多問。”碧落心中疑惑,不免更加焦急起來。這時笑然哈哈一笑,滿不在意道:“沒什麼了,狐狸,左右這回阿螺同行是會知道的。”說著他轉而向碧落側側頭,雙唇輕碰時,他說:“我中了老爹的須彌山手印,這一時半刻的嘛,武功全失。”
“——”未及碧落驚呼,笑然已將手指擱在她唇上,悄聲道:“別喊,若讓許多人聽見,我怕是走不成了,或者即便能走,半個魍魎山莊也得搬去,何苦來呢。”說到這裡他向宿塵輕聲道:“狐狸。”宿塵點點頭,折身退回堂中。
碧落瞪視笑然半晌,忽然一扯他,二人擠過觀戰眾人走入迴廊,兩轉之後漸漸清靜,碧落停下腳步,顫聲道:“小賊,你騙我是不是?你當真……”話到這裡說不下去,一雙眼睛閃閃爍爍,只盼望他能如往常那樣嘿嘿壞笑,說是假的而已。然而笑然搖搖頭,不發一言。碧落一顆心瞬間沉落下去,她深吸口氣,定了定神道:“凌莊主為什麼要廢你武功?為了……玄陽劍麼?”笑然無奈笑道:“是了。他這人表面不說,對你師父卻是看得極重,當日承諾讓我這麼胡亂的給打破了,他會發怒,這我也想到了。阿螺,還記得那次偷逃時我對你說什麼?我說回到山莊就不用活了……哈哈,你看,如今我不是死了一樣?”
碧落心中慌亂已極,終究不甘,問道:“你說一時半刻,是什麼意思?你的武功什麼時候還能找回來?”笑然望天想了想:“十年八年吧。”碧落咣噹一聲愣在原地,只聽他道:“所謂須彌山手印實則是股氣勁,雖然霸道卻也巧妙,用意在於注入受印者筋脈壓制其內息。它自外而來頂在檀中之下,我氣息上不來,自然無法通暢運轉。欲要解它不是不行,一來施印人自行散解——我老爹那裡是決沒商量的;二來,我家門一脈傳承的內功心法便是叫作‘芥子納須彌’,休養生息之外,便專門針對這一種掌印。若從現在開始練起嘛,十年八年,差不多能夠把那股氣息盡數散去了吧……”
他話語落下,碧落怔怔地看他半晌,眼中忽然“唰”地滾下兩行淚來。笑然吃了一驚,隨後不禁笑道:“喂,我這邊還沒哭呢,你做什麼?快別掉眼淚拉,不然別人以為我欺負了你,誰說得清楚?”說罷伸手覆上碧落臉頰,替她輕輕擦拭。如此一來,碧落反而更加傷心,她捧住笑然手掌,失聲哭道:“小賊,我……我對不住你,那日如果你逃走了……不對,你這笨蛋,為什麼要偷劍呢?現在,現在好啦……小賊,你活該,你……你早些中這手印就好了!”
笑然又氣又笑又無奈,心說她這話語倒也不錯——當日因他忽發興致要試試玄陽劍之利,卻被父親嚴厲呵斥了兩聲,他氣不過,這才耍了脾氣索性盜劍而走,於是才在江湖上惹來這一大串的風波,還讓別有用心之徒有機可乘,將楊葉之死栽贓到自己頭上來……如果須彌手印早來一掌,那麼所有局面,想必都不是現在這樣了。但是……但是真的有“如果”,笑然看看面前淚水盈然的女子,心中忽然一陣安然坦蕩——
幸而,是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