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銅缽的歌聲吸引了。他的樣子很怪,那顆黑腦袋搖得像撥郎鼓一樣,手上一面敲著碗,腳下還跳起交叉舞步,遠遠看去,就像跳大繩。蛇手是本村人,懂得這掌故,反倒認為銅缽是在諷刺。他知道全村都恨死了方頭鬼,怎麼可能拿他和劉德全相比呢?這是首那些要飯的唱的討飯歌,拿討飯歌來歌頌老爺,這不明擺著是諷刺嗎?這銅缽膽子也太大了。於是,他喝道∶
“別唱了!你是想造反怎的?”
銅缽驚得一錯愕。聲音和手腳都停了下來。“我是在唱方家老爺……”他以為蛇手沒聽清。
“別跟我來這套。我還不懂你這點伎倆?你這是在唱嗎?你嘴上是唱,可心裡是在罵。——把他抓起來!”
兩個佤幫士兵立刻衝上去,將他的兩隻手反挎在身後,用手叉著他的後頸窩,押到跟前。蛇手說∶
“膽敢當眾鬧事,給我打他一百鞭。”
銅缽歪著頭叫∶“我冤枉啊,冤枉啊。”
然而,士兵們已經將他按倒在地上,拿鞭子抽了起來,口裡還用佤語數著。很快,銅缽背上的衣服破成一條條的在背上飛舞,每一鞭下去立刻露出一條血印。銅缽口裡叫冤枉,不一會兒就叫不出聲來。所有的人都想不到有這場變故。苗生頓時也嚇懵了,剛才心中按奈不住的怒火也早消得無蹤無影。除了幫財和那幾個兵若無其事,面帶微笑,其他人臉色嚇得鐵青,有幾個手不住發抖。狗熊手裡的兩條大狼狗也咻咻地吐著長舌頭,瞪著銅缽的血背。只有根茂臉上顯現出若干同情神情。
打完鞭子,蛇手集合隊伍重新上路。銅缽己經昏死過去,大家都躲得遠遠的,只有銅體的老太婆帶著兩個女兒撲了上去哭開了。幫財說,這事沒什麼好看的,該上山的上山了;吃完粥的也回家去:散了散了。
銅缽被老太婆和女兒們輪流揹回家——就是那一角上掛了油氈布的菜園。路上,銅缽醒了過來。老太婆把他安頓在稻草鋪的地鋪上,打發女兒快去請洪先生。老太婆對銅缽說∶
“你這是何苦呢?……”
“村裡的人都欺負我們,我唱歌是想討好方家……可誰知招來一頓打。”
“以後我們就是死也不投靠方家。”老太婆說。
“你看這村裡那有一個好人?水生剛被人捅了;晚上連睡覺也不讓,有人專門向我們扔石子……這叫我們怎麼活啊。”銅缽眼淚流了下來。這老倆抱頭失聲痛哭。
銅缽挨的這頓鞭子,連根茂和幫財都有些看不過去了。從橋頭回來後,根茂說∶
“蛇手這雜種夠心狠手毒的。我看那黑鐵頭是真心唱我家老爺的——你沒看出來?他是專門唱給我們聽的呀。”
“我怎麼會沒看出來!但我知道他也不是真心唱,他是有事求咱們……今天這蛇手真他媽的躁,好端端的拿人家出氣。你瞧他今天那副樣子!他又不想女人,怎麼也這麼煩躁?真他媽的!”
“就算他不是真心,讓他唱唱有什麼不好?好歹人家是稱頌老爺呀。”
“這你就不懂了。我家老爺從來就沒有想到做好人,也不要人家稱頌他是好人。他說老爺是好人,就是在罵老爺呢。”幫財說。
第二部第五章
第五章
幾天後,銅缽能起來走動了。背上的鞭傷雖然還沒有全好,但他挺住要和大夥上山去砍伐木料。他對人說,他一家子不能白吃方家的粥啊。“你聽他說的!”許多人不相信,但也不為難他了。他挨的那頓鞭子彷彿也替大家解了氣。至於銅缽唱歌到底是諷刺呢還是屈膝奉承呢,沒有人去想,但心中似乎覺得銅缽是在當眾人面諷刺方頭鬼,不然蛇手何至於要打他呢?從這點來說,也有人佩服他,因為他們只敢在心裡罵,背後罵,當面從不敢說一句話的,更不要說諷刺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銅缽坐在木料堆上看苗生與其父在鋸木頭、鑿柱眼。這父子倆在幹活時不說一句話,他們眯著眼睛瞄墨斗線,用曲尺在刨好的柱子畫著線條,然後把墨筆插在後腰上。苗生有一股子力氣,他用斧子將木頭劈成正樑,一塊塊木片飛了起來。銅缽覺得他們幹這活是一種享受。而且他們的斧子也特別鋒利,斧子的兩面磨得鋥亮。銅缽特別羨慕他們的斧子,真想借來上山一用。他知道木匠的斧子是從來不能帶上山砍樹的,鋒刃只要碰上石頭,斧子就完蛋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斧子,簡直像柄大鐵錘。他走了過去,說,借你們的磨刀石磨一磨斧子。
“銅缽,你昨天不是磨過了麼?今天怎麼又磨!你那斧子應先到河邊的大青石上磨。你拿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