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鬼要斷子絕孫。總之,什麼最惡毒、最難聽、最解氣,就罵什麼。如果如道德家所說,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那麼方頭鬼這回該逃不過這一劫了。這從不同年齡的口中、不同的房裡、不同聲部同時發出的怒罵聲,就連陰間的惡鬼聽見也會受不了,口中噴射出的唾沫星子也會使雨神自愧不如。
久不走動的人家也開始聚在一起,探討方頭鬼的路數。有人說他是土匪,準是當了強盜了。但隨著有人說他的路數不像土匪強盜,因為盜亦有道:兔子不吃窩邊草。他不會專到自己的家鄉打劫並且駐下不走的。“如果真是土匪反倒好了,他就會到別的地方行兇作惡,那樣即使殺了多少人,遭踏多少婦女,也與我們無關,我們倒是高枕無憂的。說不定還會為家鄉做點好事呢,就像那唐朝我們村出的大響馬二寶,他就號令大大小小山頭上的響馬不準到咱村來。”這人說。
有人說,可以肯定他決不會是官府方面的兵。也有人說他就是官府的兵,因為有人在山外見過官府的兵,燒殺搶掠起來決不遜於方頭鬼,況且方頭鬼的兵穿著是那樣的整齊,訓練有素。“他們不會就駐在村裡不走吧?”雖然弄不清楚他的路數,但大部分的人都希望方頭鬼此次只是專門回來報仇的,只要讓自己的幾個對頭吃了苦,受了教訓就會離開。但有人認出了蛇手和貨郎,又說和方頭鬼一起回來的還有兩個戴著面紗的女人,那些個兵也是臉色黃黃的,顱骨很高,不是本地人。
有幾個人尋到甲長家,希望他立即出山去告狀,讓蔡定府派兵來*。甲長有些猶豫,因為他聽說朝廷已經倒了,皇帝被趕下了金鑾殿,現在北京掌權的是什麼大帥,至於院、州、府、縣是不是原來那些老爺,他也不清。再說山外的局面像是也不大穩定。不過,最終他答應出去看看,因為蔡定府裡的衙門總不會空著。
驚慌到天亮的是李書力老頭,李老頭看著四個像小鳥一樣的女兒不知所措,亂了方寸,身邊又沒有一個男丁可以做幫手。幾個鄰居給他出主意,叫他趕快把九兒送到山外的姐姐家暫避風頭。
“要走就一塊送走,不然,方頭鬼尋不到九兒就會打其他女兒的主意。”又有人勸他。
村裡例來就有幾個老者,人稱三長老,是專講公道,維護公理的,當年和“七虎”在河岸講理的就是他們。村裡有誰家發生財產糾紛,或鄉鄰打架,或婆媳吵嘴……都要請他們來評判。甚至誰家有紅白喜事也要請他們做主持。方頭鬼的到來,自然令村民想到了他們。因為怕遭遇方頭鬼的兵,有幾個趁著星夜,穿過村弄,閃過拐角,尋到長老家,可這些長老似乎都己睡下。拍門,不應。再拍門,還是不應。這幾個人大為不解,“村裡出了這樣的事,他們還睡得著!”
他們等了半天,繞到長老水鏡家後門,從門縫看見了一間屋內的燈光。又拍半天門。“誰啊?”裡面終於有人問。
把門開啟後,這些人進了屋,看見這間偏房裡已聚了不少人,圍坐一盞油燈。三個長老都在這裡。大家低低地議論著,臉上顯得茫然,燈火在他們的鼻息下不住搖曳,使得每個人的臉或明或暗。人們不時發出或長或短的嘆息聲,但沒有一句話是完整的。
“……他們竟敢把土地廟都燒了,沒有比這大逆不道的了……唉……各位長老,想想辦法呀。”
“廟是全村人的命根子,燒廟就是要要讓全村人遭殃……褻瀆了神明,神明將來要降罪下來,那可是大事啊。明年我們到哪裡拜?……”
“……,唉……”
“我想,我們應該去和方頭鬼講理,告訴他,他也是吃這裡綠河的水長大的。他也是人,或許……”
“誰去呢?”
“長老……”
可長老們一個個都眯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沒有用,他說他就是天,他就是理……”
“要不……號召全村人一起去。”
“也還是不妥……全村人一起去,顯得我們是去打架似的,這首先就缺了理。不如派代表……”
“打架就打架!怕他怎的!全村人一起上。最好讓‘七虎’兄弟打頭陣……”
“‘七虎’那樣子,未必敢去……”
“他們有槍……”
“打架不好。會給全村帶來血光之災……”
“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就眼看著他們在村裡橫行麼?以後這日子……”
“啊,不,不。”大家七嘴八舌,沒有定論,終於長老水鏡先生開口了,“多行不議必自斃,上頭有天呢,他橫行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