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很有氣勢的話,以為一定是聖人傳下來的,當時人人都很鼓舞,可離現在已經過去那麼長的時間了,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效驗,因而也沒有人去較真了。沒有言詞,有些話又不敢明說,於是大家嗚裡嗡隆一通,就像喝了二十年的陳酒一樣興奮了,臨走時,說:“等著吧。”“對,等著吧。”——頗有點像《等待戈多》中的岡察雷斯們。
有一兩個夜裡尋到長老水鏡家,寒喧一通,就想套得一兩句高深的話,好去發表評論。然而,水鏡先生已然不愛說話了,他總是捋著那部花鬍子數數兒,好像眼前沒有他這個人。來人坐了半天突然感到空虛起來,很失望,很壓抑,就想逃走。水鏡先生突然叫著他問∶“山外來客了麼?我都已經等了九十年啦。”“什麼?!”來人更怕了,以為他附了鬼了。逃出門口,他聽到水鏡先生那搖曳的聲音∶“孟子云∶盡信書不如無書。吾再不信書也,又來問我作甚?”——他當然聽不懂,以為是念招鬼符,心口撲撲地跳。
惟一不參加這場背地裡評論的是“七虎”一家。他們仍然是天擦黑就睡覺,天擦亮就下地幹活。老水碓的那塊地自然是保不住了,但他們還是把銅缽請到一旁,問方家讓他們騰地是幹什麼。“我也不知道。”銅缽說,“他們只讓我們把河裡運來的木頭搬到你家這塊地上。”“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二虎說,這塊水口地他們每年花費的功夫大了,總讓他們勞心,每年梅雨季都得被河水淹了,秋天呢,又要因它和鄉親吵架,送給方家也算是去了塊心病,好在他們的地都在後山那面。他問銅缽,他家的稻子下田收割了沒有?銅缽說:“家裡的帶著兩個閨女今天下地了,還有水生也能幫忙,最小的臭蛋也能幫助送水送飯。再不下地,今年就要白忙啦。”二虎說∶“要忙不過來,就讓我家老七、老五去幫幫你,我家人多,不要緊的。”銅缽說∶“你們先忙你的。要真忙不過來,到時再去請你們幫忙。”這時,七虎過來請銅缽喝水。二虎候他喝完,低低問∶“唉,方家還不放你們?這可要忙到什麼時候喲。”“可不?昨天高水提出要家中去下地割稻——你也知道,他家就他一個勞力——就被幫財罵了回去。現在誰也不敢說話了。”這時,又有人從河裡搬木頭上來,這兩人就分開了,二虎回過頭來說∶“有事就言語一聲,不要客氣呀。” “七虎”一家突然的客氣,使銅缽感到不自在,他猛然想到他的地位在村裡己然變遷了。
現在,田裡到處活動著小圓點,那都是下地割稻的人家。伐木隊——今天早上,幫財登記出勤時就這麼稱呼——除了高水,其他人家也都有人下地了,因為這些人家大都有幾兒幾女。不過,來伐木隊裡的人各家都做了調整,把青壯勞力留在家裡了,好在有了這條水道,伐木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氣活。癩痢頭家來的是癩痢頭本人和草癟,而黃鬚公代替死去的老四親自出馬了。
且說黃鬚公上午撐了一趟竹排,覺得河面陰氣很重,尤其是中午的時候,他覺得陰氣撲面,致使他幾要昏倒。他爬上岸巡視了一番,臉色也愈加凝重。他沒有說話,但誰都感到他已經發現了什麼,但誰也不說出。
這天夜裡,黃鬚公帶著“七星寶劍”摸出了村口。臨出門時,他悄悄向大兒子交代,如果他半夜寅時尚未回來,就帶著公雞到河邊去尋他。兒子說:“你這是何苦呢,村裡來了妖魔,不一定只害咱們家,你犯得著要冒著險去替大家除妖呢。”黃鬚公說:“小子喲,這你就不懂,別看爹平常在村裡愛弄計謀,平生也沒做那些修橋補路積陰德的事,然我從來和妖魔勢不兩立。妖魔害人,甚於人禍。一日不除,全村遭殃。願蒼天佑我,斬妖除孽。”大兒覺得對老爹其他行為都能理解,惟在此點上煞是費解。
野外皓月當空,四下裡寂靜無比。黃鬚公拖著寶劍,快步潛行,他很快就來到綠河岸邊。沿河岸上行,河水緩緩流淌——這幾天水勢像是有所減緩,水面蒙著一層水霧。黃鬚公怎麼也看不見白天中午看到的妖氣。黃鬚公感到奇怪,妖氣一般為晝消而夜熾,便是不畏陽氣很盛的人的厲鬼白天也只循牆跟而行,到夜晚才出來為患。這不知是何方妖孽,竟是晝興而夜伏?他繼續上行,不遠的蛙聲突然住了,又在他的身後叫了起來,對面的山上傳來幾聲鳥的尖叫聲,“咯咯咯”的有點像鬼咳,黃鬚公知道這是貓頭鷹。貓頭鷹是鬼牽物,便如人放的風箏,每頭後面都有一鬼。黃鬚公更為警覺,快到那棵老蒼頭柳時——這棵樹怕有幾千年了,橫臥在河面上,枝葉蓬蓬的有如一團黑煙——突然聽不到了蛙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頓頓”的數銅錢的聲音,這聲音輕得如脫離了空氣,攝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