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跑開了,急得看見的人都拼命喊他快躲開,誰知那木頭就像著了魔似的兜屁股追趕他,越滾越快,後來簡直是飛了起來,向爭尾的頭頂躍去,一下就把他的半邊腦袋削了,屍首也栽倒一邊。這爭尾只有十七歲。
死的怎麼是他?銅缽聽人講完,不相信是真的。他木然地站在那裡,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他看見剛才那些進村的人這會子出來吃飯了,他們都躲過黃家老四的屍首,在鍋前默默地伸碗過去接粥。黃鬚公的老太婆還伏在屍首上啕啕大哭,哭著哭著她就罵開了,罵得很難聽。許多人聽不進,就端著碗蹲在河岸邊。河裡倒影著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但那夾雜著叫罵的嚎啕聲像是河面上飄著一層憂傷的霧氣,但這霧氣在這些鐵石心腸的人的耳邊很快就散開去了,很快他們敲著碗底,嘴裡吐著熱氣,木然地走下堤岸。
“兒啊,是誰害了你啊?你告訴娘,我們要替你報仇。”
“老嫂子,節哀吧。沒有人害他,這是天災,是命裡定數該有此劫。老嫂子不要把身體哭壞了。”銅缽端著碗沒有喝,忍不住走過去勸說。
“誰說是天上的定數?這劫怎麼不落在你家頭上?你怎麼知道不是人害的?你說!你怎麼知道?你說不是別人,那就是你!”那老太婆歇斯地裡朝他叫,一雙手像妖婆的魔爪要抓他。
“你看看,我也是聽人說的……你怎麼不講理,我害他……我今天都沒有一起去,我怎麼害?”銅缽假裝委屈地向周圍搖頭,“我也是多管閒事……唉!”
“我知道就是人害的!我們要報仇。”老太婆放過了他,轉過身去重新哭開了。“兒啊,你可不能白死啊。”
聽到這話,銅缽的心頭像扎入一根鋼針。
今晚癩痢頭家的大頭和桌布沒有來粥場吃飯。不一會兒,根茂帶人來了,後面跟著狗熊牽著兩條狼狗。根茂說,人死了不能復生,還是趕快抬回去料理後事吧。蛇手說,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當年在毒坤那裡每天的死人還見得少麼?死了人都推出去餵狗拉倒。“別在這裡哭啦,快點弄走吧。”他說。老太婆的狠勁被嚇了回去,她瞪著眼前這些惡人,看見那兩條狼狗吐著鮮紅的舌頭。這兩條狗顯然因聞到了血腥味而興奮不已。
“你們不要光站著,快去幫助叫叫人啊。”根茂對遠遠站著的人群喊。
話音剛落,黃鬚公帶著三個兒子趕了過來——像是一下子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他們分開眾人抬起單架就走。一條狼狗冷不防躥了上去,咬著了死者的腳。狗熊急忙收緊繩套。四個人一齊用眼瞪著狗熊。狗熊被瞪得慌了。狼狗被拉了回來,嘴裡銜著一隻草鞋。根茂踏了狼狗一腳,狼狗將草鞋吐掉。老太婆躬身探手過去拾起草鞋,揣入懷裡。她跟在單架後,一家人默默快步走了。
黃鬚公過去只給別人家操辦後事,這回終於輪到了自己的頭上,一家人一個晚上沒睡。這晚沒睡的還有銅缽,說不清楚是因內疚還是惋惜。他覺得上天有意和他過不去,不讓他的計謀得逞。想了半夜,他突然又覺得上天是無比公正的,這黃鬚公家的人也真該死。村裡出了這麼多的事,哪一件不與黃鬚公無關?他總是躲在背後出主意,攛綴別人幹這幹那。不是他鼓舞大家去拆灶德、高水兩家的房子,致使發生械鬥而死人嗎?前幾天,他不是讓狗熊和程水養家的柺子向我家拋石塊嗎?先殺黃鬚公家,再殺癩痢頭家!想著想著,他有點高興起來。只是天快亮時,他做了個怕人的夢,夢見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醒來一想,才弄清那是苗生的眼睛! 。 想看書來
第二部第七章
第七章
銅缽怎麼也沒想到,他為了躲避那夢裡見到的可怕場面而和高水爬到山的另一面伐木,竟為方家開闢了一條伐木的水道。早上,幫財、根茂帶著隊伍遊街,隊伍停在了菜園門外,根茂進去對銅缽說,方家老爺讓他今天帶人上山伐木。“什麼?!”銅缽睜大眼腈問。“你帶他們到昨天你去的地方伐木。”根茂說。
這條水道開通後,伐木比以前快多了。銅缽很積極,他把人分成三班∶一班上山砍木頭,放入河道里;一班撐竹排(他讓人又紮了三個竹排)巡河開道;一班在橋頭打撈那被竹排“趕”下來的木頭,頗有點像現代的“流水作業”了。
這三班人中數撐竹排的最輕鬆,他們在中午太陽正照時乾脆躲在岸邊的樹叢裡,看著河道里從上到下漂著一段段的圓木。
方家要伐這麼多木頭幹什麼?每個人都在想。前幾天,他們聽見方家的幾個“狗奴才”(這是他們背地裡對蛇手、幫財與根茂的稱呼)——卻又奇怪的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