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我們杭州朱道臺,朱大器的差遣,要見蔣大人有緊要公事回稟。”小張索性說兩句唬人的話,“蔣大人跟我很好,稱我‘老弟’,為啥呢?我替蔣大人立過功勞。總爺,你如果不相信,領我去見了蔣大人就知道了。”
那軍官聽他這幾句話,將信將疑,不過,此人雖在行伍頗明事理,料想他此時出現,必有來頭,所說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宜其無。
於是他益發客氣了,“你貴姓?”他問:“怎麼穿這一身衣服?”
“敝姓張。”小張舉起腳,指著溼漉漉的襪套說,“我跟朱道臺在江心裡的船上,我是游水過來的,溼衣服不能不換,萬不得已,剝了陣亡弟兄的一套號衣。”
“原來是這樣!你請裡頭烤火,我想法子替你去通報。”那軍官說道,“此刻亂得不成樣子,蔣大人在哪裡,實在不知道。
去打聽怕要好些功夫。“
“這倒麻煩了。”小張略一沉吟,“總爺,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家看一看。我住——”他說了住址,又加一句:“如果你不信,派個弟兄跟我去看。”
“不必,不必!你儘管回家看了再來,不過,一路上你自己要當心。”
小張輕易過了一關。然而這不過是步步荊棘的開始,一路上人喊馬嘶,有的往來馳逐,有的敲門拍戶、有的橫刀斷路,也有的茫然四顧,是累極了急於想找一處地方休息的樣子。小張也是既驚且累,又渴又飢,加以腦中充滿了驚心動魄的景像,以致無法冷靜的思考,半昏瞀地不辨南北東西,只往比較好走的地方直衝。
一走到梅花碑,快近巡撫衙門了,小張突然警覺,走錯了路。由東往西,本該折而往北,穿過全城中心的官巷口,經過南宋施全刺秦檜的眾安橋,方能到家,如今走到梅花碑,是背道向南了。
於是小張立即轉身,走不多遠,看見一塊招牌,三個字:“範鐵筆”,便又改了主意。這個範鐵筆,小張叫他“老範”,他可以說是辛酉失陷以來,杭州城內唯一未遭劫的一家。因為長毛一進城,要刻許多印信,抓了老範去當差,他刻的印又快又好,大為長毛所賞識。要給他官做他不要,自言只求一飽,長毛便撥了十份口糧給他,按月支領,全家不飢。小張心想,老範訊息靈通,大可先跟他打聽一番。
心裡轉著念頭,手已拍到門上,拍了好半天,才見排門上的一扇小門拉開,門內正是老範。“小張,是你!”老範問道:“幾個月不見,你‘吃糧’了?”
“不是,不是!”小張說道,“你快開門,讓我進去再說。”
排門開了一縫,小張擠身而入,老範領著他到後面小天井中,站住了腳:“你是特為來看我?有啥話說?”
“不是,我是路過。老範,我問你,你曉得我家裡怎麼樣?”
“我不曉得。想來總平安吧!”老範答說,“我還是半個月前,遇見過你家老太爺,他氣色不大好,不過精神倒還健旺。”
“我正是打聽我們‘老的’。聽說不久以前,陳炳文抓了一批人去,就有我們‘老的’在內,有這話沒有?”
“抓人這件事是有的,你家老太爺不在其內。”
一聽這話,小張有著從未有過的快慰,但訊息還不夠確實,便再追問一切:“不是說有個‘張秀才’嗎?”
“杭州城裡,姓張的秀才,不止你家老太爺一個。”老範搖著頭說,“那個張秀才,一定是張昆甫,決不是你家老太爺。”
這下真的可以放心了。小張人逢喜事精神爽,隨即又問:“你曉不曉得,蔣藩臺有沒有進城?在哪裡打公館?”
“不曉得。”老範停了一下又說,“如果蔣藩臺進了城,打公館不是打在小營巷,就是打在三元坊。照我看,十之八九打在三元坊。”
這話初聽莫名其妙,多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但也只明白了一半,老範所說的小營巷,是指“聽王”陳炳文的公館,三元坊是指“比王”錢貴仁的公館。蔣益灃領兵進城,佔領這兩處“王府”,自是順理成章的事,尤其是陳炳文的“聽王府”,佔地極廣,規模極大,蘊藏也極富,蔣益灃應該不會輕易放過。然則何以老範反認為蔣益灃的公館,可能打在“比王府”呢?
“陳炳文逃走了——半夜裡出武林門,一定是往湖州這一路逃,蒐括來的金銀珠寶,當然一起帶走。”老範回答他的疑問說:“錢貴仁呢?老早就跟陳炳文不和,也老早就想獻城歸順,你所說的,陳炳文抓了一批人,就是跟錢貴仁有聯絡的。
今天一大早,官軍破城,錢貴仁帶了他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