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內應的人,一律處決。其中就有小張的父親張秀才在內。
到底父子至性,一聽這些話,小張頓時意亂如麻,兩淚交流,也無法多作打聽了。回到船上,痛哭失聲,大家都嚇一跳,朱大器聽劉不才說了經過,當然也替小張難過。但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往往有言之鑑鑑,而追究到頭,卻是子虛烏有的謠言。為了安慰小張,他便極力否定這個訊息之為真實。
“一定是謠言。”他很有把握地說,“這與情理不通。既然要投降了,為什麼又跟官軍這方面作對?再說,陳大桂在官軍手裡,難道他不怕報復?”
“陳大桂讓左制臺放走了。”小張哭著說,“他不怕報復的。”
“是這樣,”劉不才加以補充,“據說左制臺跟陳大桂是這樣說的,陳炳文既然有心歸順,應該解散部下,獻出城池。特意放走陳大桂,叫他去送信。這是前個七八天的事。大概那時候左制臺還不知道陳炳文有了翻覆,不然也不會放走陳大桂。”
“這道理也不大通。”朱大器說,“張秀才也不見得就是小張的老太爺。亂世多謠言,有時候以不聽為妙。好在杭州快到了,我們趕路是正經。”
於是朱大器傳出話去,特加犒賞,能夠在兩天之內趕到杭州,水手、篙工,每名加賞五兩銀子。這是重賞,但雖有勇夫,難與天爭,西風益成,船又是過載,加以濁浪排空,那般聲勢,先就懾人。一切以保平安為第一,快慢都不在乎了。
不過一入錢塘江,立刻便可發覺,激戰已經開始,尤其是夜裡,泊船江心,但聽潮音之中隱隱有人喊馬嘶之聲。
當然也有槍聲、炮聲;炮是由西往東,轟擊城牆。不用說是洋將德克碑的常捷軍在助官軍攻城。
到了前線,朱大器反倒心定了。當然,眼前還無所作為,最要當心的是,怕潰散的長毛,由水路竄騷,因此米船都泊在寬闊的江心中。松江老大和孫祥太久經江湖,指揮若定,出發時在艙底帶了幾十枝長槍,此時都取了出來,分發水手,派定班次,晝夜守望。松江老大下令,望見形跡可疑的小船,不準靠近,如果鳴槍示警不聽,格殺勿論。
就這樣遙遙觀戰,近在咫尺,而訊息不明,吶喊聲、槍聲、炮聲,時密時疏,戰事好像成了僵持的模樣,官軍不能破城,長毛亦不能擊退官軍。到了二月廿三日下午,朱大器在水手扶持之下,爬升桅杆,用千里鏡細細瞭望,但見杭州城四面的山峰高地,盡皆是官軍的旗幟,而城上的長毛卻無甚動靜。見此強弱之勢,知道克復就在旦夕了。
果然,到了三更時分,突然由北風中傳來喧騰的殺聲,朱大器急急披衣起床,與松江老大、孫祥太一起到艙面上去了望,只見城內已經有火光了。而城外,火把一處一處亮起來,星星點點地一大片,在槍炮密集聲中,那些星星點點,逐漸上升,很顯然地,官軍已經緣城牆而上了。
朱大器滿心激動,興奮極了,不知不覺地亦揎拳擄臂,遙為聲援。不久,看到星星點點的火把,沒入黑暗之中——不是消失,是由城外進城了。
寅卯之際,火光消散,殺聲漸稀,劉不才比較有經驗,欣慰地說:“長毛大概逃走了。城裡沒有啥抵抗。”
“謝天謝地,但願如此。”朱大器說,“如果再來一場巷戰,那就更慘了。”
“息一息吧!”松江老大勸朱大器說,“等天亮好辦事。”
“此刻那裡睡得著。該怎麼樣動手,我們趁這時候商量、商量。”
於是進艙喝茶吃粥,一面休息,一面將激動的心情平服下來,細想今後的行動。
“如今第一步是要打聽左制軍在什麼地方?”朱大器說,“我總要見了他再說。”
“他不見得會在這裡督戰。”劉不才看著小張說,“回頭看情形,我們兩個先進城去探訊息。”
“對!我也是這麼想。”
“一進城,先到你府上,說不定你家老太爺已經備了酒在等我們呢?”
“謝謝你的金口。”小張答說,從得到不幸的訊息以後,第一次有了笑容。
“看!”
是水手在喊,聲音歡愉,當然是看到了什麼可以令人高興的事。大家趕出去一看,遙遠的杭州城上,曉風中飄拂著密密麻麻的官軍旗幟。畢竟證實,這座東南的名城是克復了!
此一刻的朱大器,萬感交集,想起庚申、辛酉的兩場浩劫,眼前頓時浮起無數慘絕人寰的景像,再想到王有齡坐困孤城,呼籲無門,真個割心瀝血,一百天極人世未有之苦而終於賚恨自盡,而今湖山依舊、音容已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