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和泥土浸透,許平一聲不吭地找出換洗的衣服,把它們扔進自己的木盆裡。他抱著木盆向門口走去,儘可能平靜地說道:“我去洗個澡,然後休息,實在太累了。”
大家默默無聲地讓出一條路。許平孤獨地走出房門,一路疾奔到井邊才長長吐出一口悶氣。
許平洗完澡,把髒衣服搓了又搓,後來乾脆坐在石凳上發呆,一直到星光滿天還是不肯回營。蚊蟲圍著他亂轉,隨便在赤裸的胳膊上一擼就能捻死無數。心煩意亂的許平又一次打水,把冰涼的井水從頭澆下,一連打了幾個哆嗦,讓他感覺好些。他把這些日子來的成績反覆想過幾遍,終於說服自己老老實實回去睡覺,靜候明天宋建軍公佈任命。
許平走到營門口時聽到裡面一片嘈雜,等他踏進大門後,眼尖的同袍立刻閉上嘴,剛剛還是人聲鼎沸的營房很快沉寂無聲。原來是同屋的餘深河和另外一個被召見的學員已經回來,他們二人都喝得滿臉通紅,營房裡的兄弟們正圍著他們,詢問鎮東侯的事情。
有幾個人坐回自己的床上去,本來興奮異常的餘深河也一言不發,只是不停地看著許平。許平把盔甲抱起來,再次向營門走去,同時說了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說給誰聽的話:“我去把盔甲擦一擦。”
許平抱著盔甲走入營外的漆黑夜色中,沒走多遠他就聽見背後又一次響起喧鬧聲,很快爆出陣陣的歡笑,這聲音讓許平稍微停了一下腳步。走到井邊,隨著一聲長嘆,許平把盔甲拋在地上,抱著頭輕輕坐下,身心一起融入周邊的黑暗中。
就這樣一直坐到月至中天,許平突然感到有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肩頭,他微微回頭,看見兩個人影站在身後。
“許大哥。”
說話的人是江一舟,另一個是餘深河。不等許平出聲,江一舟就輕手輕腳地坐在許平身邊,餘深河坐到許平的另一邊。
“大家都睡了。”江一舟坐下後就吐出一句話,過了片刻他見許平沒有反應,就又道:“我們一起回去吧。”
“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再坐一會兒。”
江一舟飛快地說道:“我相信許大哥明天肯定能得到世職和千總任命。”
“嗯?”
“剛才我大哥把我叫到門外,”江一舟等待片刻,但是餘深河一直保持沉默,所以江一舟就只好代勞:“他告訴我,今天他第一個跑上將臺,正好聽見賀大人在說你。”
許平沒有說話,但卻把耳朵豎起來等著聽下文。江一舟繼續講道:“他看見賀大人滿臉焦急地說;‘大人,還是連許平一起召見吧’,侯爺說;‘我反覆說過,新軍軍官必須誠實、服從,絕不容忍撒謊和抗命。許平和曹雲的事你既然處理了我就不管了,但我今天不見他。’許大哥,我大哥和我都覺得侯爺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宋教官早就說過,這次前五名會得到世職和千總任命,如果許大哥得不到,那豈不是出爾反爾,又如何能夠服眾?”
餘深河點頭對這段話表示預設,三個人陷入了沉默。
過了片刻,許平岔開話題:“餘兄弟,江兄弟,你們家世都不錯吧?”
“是啊,我們兩家都是商人啊,許大哥你忘了麼?”
“沒有忘,可是我一直奇怪你們怎麼會從軍?”
餘深河還是不說話,江一舟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事說來話長,不怕許大哥見笑,其實我本來應該姓餘,叫餘深河,而我大哥原該姓江,叫江一舟。”
“咦?”許平發出驚訝的聲音。
“是的。”餘深河表示同意,然後就又不出聲。
“崇禎二年,建奴直入京畿大掠,當時我和餘兄弟都還在孃胎裡,和父母一起陷於建奴之手,我們的孃親都是在建奴的難民營中產下我們的。”江一舟說道。
餘深河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們能存活至今,真是僥天之倖。”
江一舟接著講吓去:“當時兵荒馬亂,我們倆是同一天在建奴難民營中生的,父母在慌亂之中把我們二人抱錯了。生死之際我們的父親都向神佛許願,如果能夠全家平安脫險,將來就讓兒子加入邊軍。”
“哦。”許平想起自己的身世:“兩位兄弟不知,那年我剛三歲,也和舅舅一起陷於建奴之手。”
江一舟笑道:“那我們和許大哥還真是有緣,說不定那時已經見過面,就是誰也不記得罷了。”
“是啊,亂世人命不如狗,我舅舅每次提起建奴難民營中的苦難都感慨不已。我全靠邊軍將士奮力殺賊才能倖免,所以我才從軍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