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中,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幸與不幸。
本多平八郎被城所助之丞擋住去路,萬分焦急,但實際上他的對手正是他要找的大將牧野總次郎;而蜂屋半之丞毫不猶豫地衝向敵軍主力去尋找大將,卻碰到了意想不到的敵人。
一個男子坐在帳中,那本應是牧野總次郎的位置。
半之丞接連砍翻了兩個侍衛,衝入帳中,那男子慢騰騰站了起來。“我乃河井正德。你是蜂屋半之丞吧?”
他一邊說,一邊以手中的火槍慢慢對準半之丞。
“你是河井正德?”
“正是。既然你好不容易才闖進來,就讓你嚐嚐五十連珠炮的滋味。你現在逃還來得及。”
河井正德從前名小助。一次他從戰場撤退時,敵人大聲吆喝:“那傢伙腳受傷了。快追!”河井聽到吆喝聲,猛回頭道:“阿你陀佛,我可沒有受傷,我天生得一副跛腳。”
他一邊盯著追趕的敵人,一邊撤退了。氏真聽說此事,特意以“牛得”的諧音,為他取了新名字。“從今以後,你就叫正德吧。”
正德在半之丞闖進之前,已經裝好彈藥候著了。半之丞進退不能,不禁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你要上前來嗎,半之丞?”
“少廢話。我從不後退。”
“那就放馬過來。”
正德歪嘴笑了。半之丞突然向他撲去。
“嘭”的一聲,槍聲震耳欲聾,挨槍的半之丞和開槍的正德同時撲倒在地。
半之丞被打中了額頭,頭盔被震開,頭髮亂作一團,鮮血從蓬亂的頭髮中噴湧而出,而河井正德則被半之丞砍中了那條跛腿的膝蓋,癱倒在地。
“哈哈哈!”正德笑道,“竟然砍了我這條斷腿,真為我著想。”
“哼!”半之丞撐著武刀,站了起來。他眼前一片模糊,樣子如同赤發鬼,卻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不愧是正德,打得好準。但你的火槍卻打不死我半之丞。再來……”
正德已經翻著白眼倒在血泊中,總算趕來的松平家的武士們趕緊扶住半之丞。半之丞喃喃著“這究竟是什麼傢什”,一步一挪向外走去。看到此種慘狀,無人敢追上去。
被擊中額頭的半之丞走到帳外,意識到自己被部下攙扶著時,他感到腳下的大地在劇烈地顫抖。
“木板!”不知誰叫了一聲,聽來卻很遙遠。
“不必!”半之丞嚴峻而倔強,“牽馬來……”
鮮血模糊了視線,他雖然睜著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河井正德手持火槍的面孔還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哈哈哈……”被人攙扶著走了五六步,半之丞突然放聲大笑。人生五十年,剛剛走過一半,半之亟就站在了鬼門關前。雖然人人都有一死,但一旦真的面對死亡,無限的悲傷頓時湧上心頭。
“哈哈哈……”他又笑了。人,真是不可恩議。心中不明白,就要口唸南無阿彌陀佛,在領主和佛陀之間困惑、掙扎……但那種徘徊和困惑在這一發彈藥面前,卻如此蒼白無力。雖然如此,他卻沒有絲毫憎恨河井正德的意思。他也給了對方重創,他並不後悔,只是沒想到對方會當場死去。而只要正德活著,他半之丞就不能死,否則就是輸了,他半之丞怎會失敗?
“木板!”部下又叫喊起來,這時候半之丞卻已聽不見了。木板抬了過來,兩個隨從抬起它。
“馬牽來了。”隨從附在半之丞耳邊道。他圓睜雙眼望著天空,手裡緊緊握住馬韁:“正德……正德死了嗎?”
“是……是。死了。”
“把馬牽到主公那裡去,去他身邊。”
這是半之丞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想見的人。他家裡還有老母親。但他的老母親和本多的遺孀一樣,都是堅強好勝的女中丈夫。如果她知道半之丞是在正德之前嚥了氣,無疑會嚥下眼淚,斥責:“他不是我兒子。如此沒有意志。”
隨從發現半之丞的呼吸愈來愈艱難時,不禁加快了腳步向回撤,他們匆匆渡過了豐川。剛過豐川,家康已經縱馬來到河床上了。
“蜂屋半之丞負傷撤退下來。”神原小平太大聲稟報。家康勒住馬。瀕死的半之丞被抬到了他面前。
“半之丞!”家康下了馬,大步向他走過來。“你是如何負傷的?”他大聲問,但半之丞已是直直地望著天空,一動不動。
家康趕緊翻開半之丞的眼瞼,又試了試他的脈息。他還沒有死。只是不知在想什麼。家康猛烈地搖晃著他的身子:“半之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