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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在紙上。家人大概都已歇息了,府內寂然無聲。政秀在開頭處寫下“諫書”二字,全神沉人墨香。

一旦下定決心,政秀頓覺心情輕鬆,如同徜徉在毫無障礙的自在世界,既沒有羈絆,也沒有顧慮。

“屢屢進言卻未被採納,政秀自覺無能,決意一死。若主公以為在下赴死實乃拙劣之下策,則懇請主公從此廣開聖聽,若主公此後果能從諫如流,則在下於九泉之下,亦當深感寬慰。”政秀行雲流水般寫到這裡,突然停下筆來。自己所寫絕非虛言,但一想到信長讀到這封遺書時的種種情形,不禁心如刀割。但若此時語氣不夠嚴厲,則他政秀的一生都將失去意義。畢竟他已被信長遠遠超越,難以望其項背了。但他並未停下前進的腳步。即使是現在,他仍然拼盡全力,不惜付出生命!即使這些文字甚至難以博信長一哂,但只要是在表達真情,政秀覺得就應毫不掩飾地寫出來。

“首先,請主公務必終止怪誕不經之為。若仍以草繩束腰,披頭散髮,在下將甚是難過。不穿袴服即出行之事自不消說,赤身裸體之為必將令尾張國人深深嘆息。”寫到這裡,政秀又輕輕地合上雙眼。昨日,他的確還在為信長頭疼不已。騎著尾張第一名馬,卻肆無忌憚地吃著柿子、栗子招搖過市,口吐果殼,和百姓嬉戲舞蹈,簡直如個不可救藥的渾蛋。但是今日,一切都變了。政秀終於意識到,隱藏在那怪誕行為背後的,是信長真摯而激揚的情感。信長顯然是想透過荒誕的行為,表達對當前某些武將極端的不滿和痛恨。那些武將為滿足一己貪慾而互相殺戮,對路邊的餓殍卻熟視無睹,且任由皇宮荒廢破敗,不加修葺。連為政的第一要義都全然不顧,還談何禮儀?他腰束草繩在父親的牌位前肆意行為,就好似在說:“你也和他們一樣!”政秀感覺信長是強忍著淚水,向亡父表示不滿。因此,信長可能會毅然決然地將這封遺書撕毀,滴淚不流。甚至,他還可能向政秀的屍體狂吐唾沫。

這亦無妨。政秀雖覺所寫無非一介老朽的愚話,也不過是要將信長變成一個凡俗瑣碎之人,但他還是繼續寫著。

寫完遺書,已是深夜,周圍寒氣逼人。政秀很是慶幸,家人對他通宵書寫的習慣一向不以為奇。他鄭重地將諫書平放在桌上。

“一切都結束了,萬松院大人。”政秀慢慢地站起來,平靜地捲起榻榻米上的兩層席子。然後,他從刀架上取下短刀,坐到桌前,緩緩環視四周。

遠處傳來了雞鳴。政秀滿意地笑了。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死能夠終止信長的怪誕行為,但是信長周圍的許多人,已經被信長遠遠地甩在後面。只要他的死能讓信長意識到這一點,便已心滿意足。

如果只有某一個人能夠做到高瞻遠矚,那麼政治和戰鬥將無法展開……

寧靜的空氣,讓政秀感覺到了春天的溫暖與舒適,此時他不再悲傷、彷徨。他輕輕撫摩著腹部,對新增的皺紋感到詫異。“真好,能夠活到今天。”他感嘆著,拿起刀,扔掉刀鞘,用紙擦了擦刀尖。

“先主……”他喃喃道,橫下心來,閉上眼睛。他相信人生最後的祈念,將化為永留世間的魂魄和意志。

“請保佑信長!請讓我永遠陪伴在信長左右!信長……信長……”

政秀猛地將刀尖對準腹部。

因為疼痛,他的手腕微微顫抖著,他圓睜雙眼,面對虛空拼命祈禱,就像一個神色淒厲的鬼魂。

“請讓我陪伴在信長左右!”政秀失聲道。刀尖已經劃到了右肋,腸子冒了出來。他將刀從腹中抽出,伏倒在榻榻米上。眼前金星亂蹦,如同耀眼的彩虹。他突然將刀尖對準頸部,身體猛地撲上去。血湧如噴,奇異的彩虹在暗夜之中閃耀。他掙扎著,發出垂死的聲音,但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懷著永遠伴隨在信長身邊的祈願,政秀離開了這個世界。

“父親,您還沒有醒嗎?奉公的時間到了。”次日早上,長男監物在門外叫道。他身著黑衣,準備前去參加萬松寺的法會。久久沒有迴音,監物悄悄拉開隔扇,驀地,他癱倒在地。“五郎右衛!甚左!父親……父親他……”他想喊,但是卻發不出聲來。

“父親肯定瘋了……為什麼要自殺?”他喃喃道。

五郎右衛門飛跑過來。甚左也奔來。但是,監物不讓弟弟們碰父親的屍體,他畏懼信長,緊張地喊道:“甚左!”

“在。”

“你即刻向主公稟報,問他是否要前來驗屍。你告訴他,父親瘋亂自殺了。絕不要將父親昨日詢問我們的事情說出去。”

面色蒼白的甚左立刻向馬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