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飛到格魯曼F—4F機一側,在二十米的距離上瞅著那個美國小夥子。美國佬渾身都是血,臉被濃煙燻黑,座艙中火焰四起,他吃力地用一隻手提起滅火器滅火。野貓機已經不行了。杉本開了最後一炮,他感到滿足,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感。野貓機炸得四分五裂,掉入海中。那小夥子算是完啦。
杉本不知為何突然產生了一絲憐憫,彷彿擊敗了對手的武士。這種殺人者的懺悔一閃而過,他記起了友永和山口。血戰把他鑄成了一把自動手槍,他的作用是扣扳機,打誰都無所謂。
他還是沒發現美國人的艦隊。但是有F—4F這種艦載機,附近肯定有航空母艦特混群。他報告了南雲,繼續搜尋。
他胡思亂想,很想知道“藍魔”隊那“孩子”叫什麼名字。(其實他自己才二十七歲。)那人也許上過杉本聽說的什麼“常春藤”名牌大學,談過戀愛,或者同女人調過情,甚至在床上也頗有一番身手。他長得滿俊嘛。他也許有許多錢,有別墅,有股票,去過世界上許許多多的地方。如果不是打仗,他到日本來,會受到隆重的接待。他會穿上夜禮服,戴上白手套,把日本姑娘勾引得神魂顛倒。
這所有一切,杉本全沒有。他沒上過大學,也沒有錢,從來也沒有正經接觸過女人,也沒有誰把他當作貴賓看待,除了妓女,除了一個名叫美奈子的藝妓,她並不愛他,可他卻害著單相思。然而他畢竟殺死了那個飛行員。那個小夥子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別看他在自己的飛機上畫著花裡狐哨的撒拉丁魔鬼……
他鑽出雲層,往下一看,什麼女人啦,錢啦,貴賓啦,全嚇跑了。在雲層的邊緣,出現了一艘美國航空母艦。杉本在中途島戰役中,就已經很熟悉它們了。五艘巡洋艦和驅逐艦呈花環形包圍著它。“‘大黃蜂’號!”杉本叫出聲來。自從中途島海戰之後,日美兩軍的特混艦隊還從未見過面呢。“幹吧,總算找到啦。”他再次向南雲發了電報。
6
南雲忠一看上去衰老了。他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密,白髮也染遍了兩鬢。他擔任過各種水面艦艇的指揮官,本來是個魚雷戰的老手,卻去指揮一支他不熟悉的航空母艦大編隊。多虧他的“紅磚派”(日本海軍省大樓為紅磚樓,“紅磚派”指在海軍省擔任過高階參謀業務的人)履歷,總算不侮使命,打贏了珍珠港之戰。由於一連串的勝利,由於他的才幹,由於他在中下級軍官中的威信,連他自已也以為是個海軍空戰專家,統帥著一群精兵,打通天下,沒有敵手。
中途島之戰以後,他又變得處處自非,謹小慎微,凡事大半交給參謀去處理。他身後的光輪消失。人也變得很平庸。他很想重新回到一艘戰列艦或者一艘重巡洋艦上去,象當年在“高雄”‘號艦上一樣,利用黑夜,用魚雷把敵艦打得粉身碎骨。他請求辭職未獲準,帶著一種憂鬱和幻滅的心情投入聖克魯斯海戰。
南雲根據中途島的教訓,認為首先發現敵航空母艦特混編隊是勝利的關鍵。除了大量派出偵察機外,他把整個艦隊分開,由一萬一千噸的“瑞鳳”號航空母艦打頭陣,充當誘餌,他的主力“瑞鶴”“隼鷹”和“翔鶴”號母艦上的艦載機將跟隨返航美機,順蔓摸瓜,找到並擊沉美國航空母艦。“瑞鳳”艦原來是一艘水上飛機母艦,裝備差,排水量小,犧牲它南雲並不可惜。
南雲收到杉本的電報以後,冷靜思考了半分鐘,如煙往事從眼前一閃而過。他得出結論:凡是果敢攻擊的行動都取得了勝利,凡是怯懦求守的行動都招致了失敗。這也是英國皇家海軍逞雄七海三百餘年的基本戰術原則。他下達了攻擊命令。他剛下達完命令,“瑞鳳”艦就報告說遭到了美機攻擊。“美國佬下手越來越快啦,弄不好,賠掉了誘餌,主力艦隊還要受損失。”
在航空母艦的飛機控制室裡,如同歌劇院裡一樣喧囂。這個島形建築的最上一層大廳裡,擠滿了氣象軍官、標圖員、戰鬥機引導員、訊號軍官、艦長和艦隊司令。到處是電臺、海圖、麥克風,大部分人都戴著耳機,大聲喊話,好像一群瘋人院裡的病人。說是他們打贏或打輸了太平洋戰爭,似乎令人難以置信,然而確是如此。
“瑞鳳”報告說,它已經擊退了美機的第一攻擊波。美機採用雙機編隊:一架戰鬥機掩護一架俯衝轟炸機。“瑞鳳”施放煙幕,並且派出八架戰鬥機迎敵。美機寡不敵眾,鑽到雲層中躲避去了。
美機發動了第二波攻擊。它們利用雲層掩護,悄悄地接近了“瑞鳳”。南雲深感沒有雷達的日本艦隊一如赤身裸體。美軍的道格拉斯“無畏”式俯衝轟炸機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