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本和他媽都叫好。美奈子又彈了一曲《都鳥》。在一個暗無星光的雪夜,在廣闊而空寂的原野上,雪沙沙地下著,三個人,一柄三絃琴奏著走了音的樂曲,也 有一番悽悽切切的意境。不知怎地,杉本想起了拉包爾的熱帶的夜晚,迷亂的赤道的星空,那些疲憊而痛苦的日本士兵們,哼著一首歌。他
不由自主地哼起來:
越過滔滔大海,
屍體深在波濤上;
翻過莽莽群山,
白骨堆積在荒野中,
我會為帝國而戰死,
連頭也不回。
唱著咱著,杉本的眼淚流下來,嚎哭著。美奈子和杉本媽也輕輕地啜泣。美奈子拉過杉本的一隻手,用自己的小手緊緊握住,很久很久。
杉本停住了歌聲,他把美奈於抱到懷裡,似乎這樣可以減輕自己的創痛。
他對金田美奈子說:“如果我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你肯嫁給我嗎?”
美奈子點點頭。給註定要死去的人一個安慰吧,凡是去南洋作戰的人,又有幾個能活著回來呢?
2
大 鹽平內弘活著踏上了東京灣的晴海碼頭,活著回到了自己家中。他重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看著牆上的浮世繪和宗達、尾形的名作,他再也不用冒著酷熱,在瘴疫遍 地的南方作戰了。他也不必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衝擊美軍的鐵絲網,或者擠到罐頭一樣的驅逐艦裡,開往所羅門兩串島鏈中的某個人跡未至的海島上。或者蹲在新幾 內亞北部的陰溼戰壕中,變成一堆腐肉和白骨。他的伯爵家庭從桃山時代起就成為日本有名的武士和貴族,他不必“享受”難以下嚥的橡於面,或者去服各種勞役, 從值更到救火。他受過充分的教育,可以等到戰爭結束,然後隨著另一個日本開始另一種生活。
他為這一切付出了代價:
他的一條手臂永遠丟在了新不列顛島的拉包爾。
一九四三年夏天,哈爾西和肯尼相繼發動了一連串互相配合的空襲,連續三個月轟炸拉包爾的七個機場,並且誘使日本戰鬥機交戰。拉包爾的日本飛機所剩無幾。大鹽平少佐的右臂也被一塊美國彈片削斷。因此,他僥倖躲過了俾斯麥海戰,並且乘一艘返航的運輸船“菊丸”回到了日本。
“菊丸”剛離開拉包爾,哈爾西將軍和麥克阿瑟將軍的鐵鉗就從東西兩邊合攏,拉包爾被困在鐵籠中。
哈 爾西原來一直沿著索羅門群島西南的一串島鏈逐島推進。先打瓜達爾卡納爾西北三十海里的拉塞爾群島,再打新喬治亞島。他立刻陷在日軍逐島抵抗的泥沼中。哈爾 西這才幡然省悟,開始了第一次越島作戰:繞過寇朗班加拉島在它西南的維拉拉維拉登陸。日軍並不在意,順利地撤退了寇朗班加拉的守軍。哈爾西的舉動遭到了今 村均中將和草鹿龍之助海軍中將的聯合阻擊,“公牛”又變得小心翼翼,先佔了維拉拉維拉西北的小島特雷熱裡。日軍注意到了特雷熱裡西北的肖特蘭島,哈爾西就咬牙做了一次跳躍,繞過肖特蘭,在布干維爾島的奧古斯塔皇后灣登陸。布干維爾在所羅門東邊的島鏈上,是整個群島的第一大島,根本
無 法佔領。哈爾西僅僅建立了一個“亨德森式”的飛機場。布干維爾離拉包爾僅二百四十海里,今村均以為“公牛”的下一站是新不列顛。哈爾西大膽地越過拉包爾, 在格林群島和埃米拉島登陸。格林群島在拉包爾東方一百海里,埃米拉島在拉包爾北方二百海里,拉包爾已經被哈爾西從東南、正東和正北包圍起來了。
現 在輪到了麥克阿瑟將軍。他把陸戰隊一師搶到自己手裡,用它去做自己戰刀的鋼刃。道格佔穩了萊城、芬什哈芬以後,一下子就把陸戰一師投入新不列顛西端的格勞 斯特角登陸。經過一番血戰,終於建立了一個設防的飛機場。今村均在新不列顛島上共有十萬官兵,由於叢林厚密,眼看著格勞斯特角機場變成了另一個亨德森機 場。拉包爾西邊的通道被堵死了。僅僅剩下西北方的一組群島,它叫做阿德米勒爾提群島,是拉包爾的通氣孔。日本人還來不及加固它,麥克阿瑟的大軍就在阿德米 勒爾提群島的馬努斯島登陸。拉包爾成了枯藤上的死瓜。
記住這一大串讓人頭痛的名字,讀音是會叫苦不迭的。其實很簡單:有一隻老虎叫做拉包爾,它住在一棟有八個門的寬敞大廳中,哈爾西將軍堵住了五個門,麥克阿瑟將軍拴死了其餘的三個門。拉包爾只能咆哮著等死,再也無法為害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島嶼,只不過是那些大門的名字罷了。
大鹽平內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