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 士官、士兵、水兵、兩棲車駕駛員、坦克手、工兵、醫生、救護員、牧師……那麼多熟悉的臉,那麼多習慣了的名字,還有數不清的有關他們的往事:語調,慣用 詞,髒話和笑話,吝嗇與慷慨,說話揮拳頭,睡覺打呼嚕,落落寡和與滿腔熱血,有的愛打賭,有的會下棋,有的能背詩,有人琴拉得好,有人長得帥,有人平凡庸 碌,有人才思超群,有人埋頭幹活,有人愛出風頭……這一切一切,都成為過去,深埋在貝蒂歐灰白色的珊瑚沙中。
霍蘭德·史密斯將軍和朱利安·史密斯將軍熱淚滾滾。他們舉手行軍禮。所有將士也戴著鋼盔行軍禮,汗水從他們的額角上流下來,沒有人動一動,一片肅穆,只有“海魔”的軍樂隊在奏《星條旗》。
為了照顧盟友英國的面子,在另一根較矮的椰樹上同時升了一面英國米字旗。吉爾伯特群島原是英國管轄的島嶼,而那個帝國已經耗光了自己的精力,變得徒有其表。憑它的力量,伯是無法把自己的國旗在自己的領地上升起來了。
惠特尼中校看著星條旗,心潮洶湧。
星 條旗代表了怎樣的一塊土地!那兩洋之間遼闊的大陸島,無邊無際的印第安人的故土,“五月花”號的避難所,牛仔的邊疆,企業家的戰場,冒險家的樂園。舊大陸 最富於想象力和開拓精神的人們來到這裡,披荊斬棘。波士頓的茶葉倒入大海,激發傑弗遜起草《獨立宣言》。約克鎮一仗,趕走了女皇陛下的軍隊。這個當年由十 三州殖民地組成的合眾國被喬治‘華盛頓從膽瓶中放出來,帶著野蠻的、無法遏制的衝勁來到世界上。它吞掉了印第安人,蠶食墨西哥,打垮西班牙,插手歐亞大 陸。它的鐵路和公路密如蛛網,它的摩天大廈聳入雲端,它的股票交易所控制著世界的金融神經。它最早的移民就熱情奔放,它們的後代比先祖更加狂妄不弱。
由 弗朗西斯·霍普金森法官設計的美國國旗徐徐上升。它彷彿越過紐約的自由女神像,越過五大湖浩森的水波,越過那條平緩寬闊的老人河——密西西比河,越過藍嶺 和落基山,越過內華達的沙漠和亞利桑那的裂谷,越過阿拉斯加的冰川和夏威夷的火山。它在塔拉瓦緩緩爬升,在《星條旗》的樂聲中緩緩爬升。那樂聲,此時此 刻,惠特尼覺得是世界上最美的樂曲。
國旗升到了椰子樹頂。
誰也沒注意到,艾倫·李上尉在一棵小樹上升起一面南卡羅來納州的州旗。好一個徹頭徹尾的南方佬。
惠特尼盯著國旗,猛地湧出一個念頭:
上帝!從塔拉瓦,把它一路升到東京,要有多少人死在太平洋上?!
第六章 大洋兩岸
1
她擺脫不了那種感覺:有個人經常在暗中盯著她,一雙男人的眼睛,究竟是誰呢7
金田美奈子打算暫時忘掉那雙眼睛,忘掉東京青柳一帶煩人的藝妓生活,忘掉那些恨不得把她吞掉的陸海軍官兵,收拾行裝,回到她的故鄉秋田縣橫手市呆上一段時間。
美奈子送走了她的最後一個客人,一個酒糟鼻子的軍火工廠老闆真一介。真一介的工廠生產炮彈引信和其他一些美奈子聽不懂的玩藝兒,他現在已經腰纏萬貫。他每次來青柳,專找美奈子,甚至想把她贖出去,可謂一往情深。
美奈子小姐草草收拾了一下紙板房。把一個江戶泥金畫的硯臺盒和一帖高野斷米的字帖用綢子包起來,準備送給老闆娘寄存。她有時也練兩筆字,多少平靜一下藝妓生涯特有的煩躁。
東京去秋田縣,陸路海路都可以走。走陸路,火車缺乏煤燒,長途汽車燒木炭瓦斯,翻越冬天積雪的奧羽山地和出羽山地隨時會拋錨。一切好東西都送給軍隊了,給居民留下來的全是破爛兒。她的一個姐妹幫她聯絡了一艘機帆船。她決定乘船去,
臨合上房門前,她看了一下被客人揉縐弄髒的床單,皺了皺眉頭。她應該換洗好床單,因為老闆只租房子,其他諸事一概不管。她猶豫著,終於把床單放到水裡。戰時的配給越來越糟,肥皂已經很久見不著了,清水洗不乾淨汙物,可是她必須處處節約。
美奈子從走廊的玻璃窗上眺望遠方的大地和天空。天空憂鬱陰沉,彤雲低壓,抖落著茫茫的雪塵,地面上的木屋、高樓、寺塔、廟宇都蒙著雪被,樹木和電線杆在寒風中瑟縮。寒風吹得單薄的木屋嘩嘩響,使她的心情更加壓抑和淒冷。
她知道旅途上一定很艱辛,就換了一身藏青底碎白花的窄袖和服,腰繫圍裙,下身穿裙褲,雙肩上斜繫著攬袖帶,一副下層婦女在勞動時的打扮。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