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點,車痴們頓時愣怔在那裡——秦國新法如山,搶劫與私鬥都是死罪,一經查實,立即斬首!誰都會顧忌自己的生死,更何況這些富商大賈?猗矛卻是狺狺笑著走了過來:“我等並未用強,買賣不成,仁義尚在。先生卻自恃名士,辱罵我等,這該當有個了結吧?秦法縱然嚴明,也總須講個公道吧。”
“對!該當有個了結!”車痴們又轟然動了起來,舉著火把湊集到蘇秦周圍。
“噢——”蘇秦冷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強盜也要講公理了。我倒想聽你個說法,如何了結?”
猗矛依舊陰柔的笑著:“先生與這位肥兄決鬥一場,便了卻今日恩怨。”
私相決鬥,本是春秋以來士子階層的風氣。士人興起之初,多受貴族挑釁與蔑視,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與聲譽,往往拔劍而起與挑釁者做殊死拼搏,以表示雖死不受侮辱的名節氣概。此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幾百年下來,決鬥便成了維護尊嚴名節的古老傳統。決鬥殺人,官府歷來是不加追究的。猗矛不知蘇秦根底,提出決鬥只是個試探;若蘇秦劍術高強,自然只好收場;若蘇秦是那種只文不武計程車子,則必定要“成交”這筆生意了。
聽得決鬥二字,蘇秦卻被激怒了,右手向車廂一探,一柄青光凜凜的長劍便鏘然在手:“談何決鬥?一起來吧。”
猗矛卻擺擺手:“不能,肥兄一人替代我等便了,如何能以眾凌寡?”
“好,便是我來啦——!”黃衣肥子拉著長長的楚腔,丟掉手中火把,笑眯眯的拔出了一口彎月似的吳鉤,腳步象水牛般沉重的挪了過來:“出劍啦——!” 肥胖的雙手攥著一口半月形的細劍,樣子頗為滑稽。
蘇秦不禁哈哈大笑。他練劍十多年,卻從來沒有與人真正交過手,今日第一遭就遇到了這麼樣一個滑稽人物,便不由自主的大笑起來,學著他的楚腔:“肥子先出劍啦——!”
“敢笑我?找死啦——!”黃衣肥子大怒,吳鉤一揮,便見一道弧形的寒光向蘇秦胸前逼來。蘇秦渾身灼熱,渾不知這吳鉤“斜啄”的厲害,只一劍直刺當前,卻是又快又準!這吳鉤“斜啄”是當胸橫劃,速度稍慢,攻擊的範圍卻是極寬。尋常劍士但見一片彎月形劍光逼來,便往往不知從何處防禦?若有剎那猶豫,這吳鉤便劃到胸前,人便會被攔腰劃開!偏偏的蘇秦是簡約劍法,不管你如何揮舞,我只一劍直刺!只聽叮噹一聲大響,火星飛濺,兩劍相交,吳鉤劍竟是光芒頓失,黃衣肥子噔噔噔後退了三步!
“啊哈哈哈哈哈哈!”蘇秦卻暢快無比的大笑起來,心思老師這簡約劍還當真高明,第一劍便將這楚劍吳鉤震退,便不由膽氣頓生。原來,蘇秦劍術缺乏天賦,老師便教他反覆練習快劍突刺,說不管敵人如何揮劍,你只一劍快刺,只要做到“快穩準狠”四個字,自保足矣!蘇秦自然信奉老師,尋常練劍便是千遍萬遍的突刺快劍,經常惹得張儀大笑不止。蘇秦卻不管不顧,只是一劍一劍的認真突刺。今日臨敵,這一劍快刺竟大是威風,如何不高興萬分?
黃衣肥子惱羞成怒,吼叫一聲“真找死啦——!”便要衝上來拼命。
“且慢。”猗矛卻伸手攔住了肥子,對蘇秦拱手笑道:“決鬥完了,先生勝。日後我等絕不再找先生聒噪便是。”
“算你明理。蘇秦告辭。”
“且慢。”猗矛輕捷一閃,便攔在了蘇秦面前。
“猗矛,還做劫盜麼?”蘇秦冷笑。
“先生差矣。”猗矛滿面笑容:“先生快劍,猗矛生平未見,斗膽想與先生走幾圈。十劍為限,點到為止,可否?”
蘇秦初嘗快劍之妙,內心正在興奮處,聽得猗矛要和他比劍,而且“點到為止”,樂得再嘗試一番,便欣然應道:“好!就陪你十劍便是。”
四周火把頃刻又圍成了方圓兩三丈的一個大圈子。猗矛拔劍,卻是一口小吳鉤,長不到兩尺,與蘇秦的三尺長劍相比,顯得寒瘦萎縮。猗矛右手持劍,左手是彎彎的青銅劍鞘,顯然是劍、鞘雙兵。他貓腰蹲身,喝聲“開始!”便挺著劍緩緩圍著蘇秦打起了圈子。
蘇秦的快劍有兩個前提,一是正面對敵,二是敵不動我不刺後發先至。如今猗矛圍著他打圈,他也便挺著長劍轉圈,始終與猗矛保持正面相對。轉得兩三圈,猗矛突然一聲大喝,吳鉤與劍鞘一劃一擊,同時兩路攻到。蘇秦在他喝聲一起時便一劍刺出,直指猗矛胸膛。
“好!第一劍!”猗矛一躍丈許,閃出蘇秦劍光,卻又立即逼上來繞著蘇秦打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