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不是材料學,題材不受衰減期影響,問題在於我們自己的寫作是陳舊的,甚至是腐朽的,這樣的寫作當然沒有出路。中國的軍事文學在古典作品中不乏令人歎為觀止之作,到近現代這樣的作品越來越稀少,到了當代可以說基本是平庸的,原因不是題材陳舊了,是題材被陳舊的觀念以陳舊的方式反覆表達著。
在一部作品成為一部作品之前,作家其實什麼也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他想知道,他才藉助想象推動這部作品由虛擬成為文字的實現。所以,作家不大可能對一種理論上的文學現狀感興趣,也無法指出任何出路。作家恰恰是在內心衝突沒有出路,既不能上天堂又不能下地獄的扭曲時期開始他的寫作,這種寫作是一次拒絕現實仰望星空的過程,這個過程往往是沒有結果的。文學的延續性正在於沒有結果,你不能打通你和外部世界的這堵牆,你不能打通你和“你”之間的這堵牆,你需要寫作來繼續這個拒絕,否則你就妥協於現實了,但你在打通一堵牆之後面前又出現一堵牆,這是認知的宿命使然,也是構成寫作而不是從事科學的動因。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戰爭,也就談不上你所說的那種軍事文學。總不能說“國防文學”或“戰備文學”吧?你看,文學的分類學實在是一種畫地為牢的行為。
其實大可不必為沒有戰爭這件事發愁,這個世界不缺少戰爭和戰爭素材,幾千年的人類文明史同時也是一部戰爭史,題材從來不是問題。即使以和平年代軍人生活為題材進行創作的作家,他選擇這一題材從事他的寫作,一定有打動或困惑他的原因,一定有他的恐懼和焦慮,這個原因不會受囿於是否存在有形的、根據字典解釋出的、譬如M…17步槍如何發射出置人於死命的槍彈這樣的戰爭外部條件,而會藉助恐懼和焦慮推動他的寫作。
小說是一種穿越過去、未來和現在時空的認知正規化,它的歷史視角顯然與即時和既是的社會科學不同,這種穿越是一次可能的豎切,如同考古隊挖掘出的探方。在小說這個探方中,不同時代和不同文化的沉積物暴露無遺,戰爭預謀、戰爭恐懼、戰爭後遺症、戰爭想象……無一不是戰爭文學這個探方中的沉積物。需要說明的是,小說這個探方不在於揭露歷史地質構成,比如它是戰爭的還是和平的,即便它的確具有批判的武器這一客觀功能。生活和生活的背景是什麼樣的這一類解說詞根本不需要小說家去完成,小說家若從事這一工作,將是一個非常糟糕的解說者。小說探方中分佈著充滿了歷史經驗之外的知識,充滿了對歷史學而言是病態的事物,那種超驗的、不連續的、破碎的、由語言重組的事物,正是這些事物構成了小說家對認知進行療救的可能。
文學不是記錄廚房的灶臺前有沒有做飯的柴火,而是憑藉作家的生命主張創造田野裡的幽焰和天空中的閃電。和平時代的軍人的內心衝突、境遇窘迫和身份可疑恰恰構成了另一種軍人題材的文學,只是中國作家沒有做到罷了。
楊:您似乎非常喜愛“飛翔”這個意象。您在文集的自序裡也明確地表示“我喜歡飛翔”,小說《想起草原》、《西沙》、《如果是孩子,能不能重新飛翔起來》,甚至一個短篇小說的名字就叫《飛翔》等都表達對“飛翔”的渴望。能就這個問題談談您的看法嗎?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鄧一光(12)
鄧:地球上有兩類生命的進化像是奇蹟,一個是人類,他們在進化中擁有了發達的思維,因為具有思維能力而擁有了想象的天空;另一個是鳥類,它們在進化中擁有了發達的羽毛飛翔的功能而擁有了真實的天空。以個體生命方式真實進入並且擁有著天空的鳥兒具有飛翔的能力,也唯有它們具有這樣的能力。地球生命目力所及的最廣闊領域不是大陸和海洋,而是天空。天空是地球的子宮,是所有宇宙生命的來源,它是莫測的、神秘的,是地球人最大的想象區域,也是地球人最為渴望的想象方向。飛翔的意象一直對人類有著跨越生命形態的不安分的慫恿,它暗示人類有這樣一種存在,即你可能不是你,你可能是別的什麼,你可能是一切,或者一切都不是。
飛翔對鳥兒來說不僅是從天空掠過,鳥兒不僅把天空當成一段旅途,不是這樣的。雨燕在遷徙中每天要飛行一千公里,可以一次在空中停留兩年之久,連吃喝休息、求偶*、蒐集築巢材料這些事都在空中進行。飛翔的意象是來源和輪迴,是前世和來世,它鼓勵想象力完成抵達這一階段性的終結,而不是停留在“那不是我的生活”,“這才是我的生活”的恆常狀態中。正如鳥兒一億五千萬年以前還是獸腳亞目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