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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沒有絲毫減弱,他只是多了一份懷疑,多了一份清醒,多了一份對悖謬經驗的體認,小說因此不再僅僅是情感的傾訴,不再僅僅是喊叫。小說應該直面這種轉變,在文字中呈現出這種轉變。

說到我自己,我確實處於矛盾糾葛之中,似乎有些無可救藥。我不願意執其一端,也無法做到執其一端。對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我還是很尊重的。當然,其中有很多假貨,一些成名作家的作品摻雜其中。袁宏道有一句詩,很損,卻不無道理,叫做“自從李杜得詩名,憂君愛國成兒戲”。

魏:如果有人說您《花腔》以前的大多數作品中,有“掉書袋”的嫌疑,你怎麼想?到《花腔》,則變過去的“掉書袋”為對“掉書袋”的戲仿,您認為有此一轉變嗎?

李:《午後的詩學》曾遇到過“掉書袋”的指責。我還是想說明一點,掉書袋也好,不掉書袋也好,都是為了塑造人物,都是為了表達作者的感受。詩人們在一起說話,外人很難聽懂,不要說一般的外人,我想很多小說家都不知道他們在一起嘀咕什麼。他們說的話,像暗語,像土匪黑話。批評家們在一起說話,外人也聽不懂,詩人聽不懂,小說家聽不懂,也是黑話。你剛才有些問話,有些概念,我就沒有聽明白。現在,如果要去寫詩人的生活,不來上幾句他們的黑話,那就是不真實。所以,那種“掉書袋”就類似於插進了幾句黑話。不過,在小說中,我通常會對那些黑話作一些解釋,免得一般讀者看不懂。《石榴樹上結櫻桃》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寫的是農民,不需要“掉書袋”了,掉了,反而假了。當然,“掉書袋”對我來說,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增加小說的互文性,以使站在話語的交匯點上,與多種知識展開對話。在我看來,這也是啟用小說與世界的對話關係的一種手段。

說到《花腔》的“掉書袋”,我想它不是為了“戲仿”而“戲仿”。如果說是“戲仿”,那也只是對歷史學的戲仿,它是為了能夠一本正經地書寫葛任的歷史。

魏:很不好意思!前面我的有些話也可能讓你聽不明白,一是由於我沒有說清楚,二是我可能不恰當地使用了“概念”,其實那還不是“不清楚”的緣故。想不清楚、說不清楚了就搬概念、術語,是不少批評家都有的毛病。我還算不上批評家呢,如果不特別用心的話,這樣的毛病自然會更多。我很認同你說的都是為了塑造人物。我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來自你較早以前的小說的兩個細節,它們給我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一是《喑啞的聲音》中的孫良對情人說一直沒有寫東西,因為他覺得寫的每一句話別人都早就說過了;另一處是《葬禮》中的華林教授,在火車上寫安慰他情人的卡片,把兩段分別出自某兩位大師之手的文字拼在一起,讀起來卻天衣無縫又感人至深,華林為此得意不已。我猜測,你對孫良可能有同感,對華林雖帶嘲諷卻是出於同一理由。作為一個寫作者,無論是小說家、詩人、批評家,當然是讀得越多越好,可是,廣泛深入的閱讀是否也帶來絕望呢?——面對眾多的大師、經典,不由人不覺得什麼樣的表達都是在重複,怎麼講故事都會落入“窠臼”,任何創新的舉動都踩著別人的腳步。

李:您問得好!孫良和華林,這兩個人經常在我的小說中出現。這本身就能說明一些問題,比如,說明我在很多時候與他們感同身受。不過,我得趕緊強調一點,我可沒有他們那樣的豔遇。

有時候確實會感到絕望。世界上已經有了那麼多的書,多你一本,少你一本,都可忽略不計。我想,這不僅是小說家的感受,這可能是所有從事人文學科的人都會有的感受。索爾?貝婁曾經無可奈何地表示,在這個時代,寫作者將被拋到腦後,在世界末日來臨之際,人文學科的意義就是應召為地下墓穴張貼桌布。夠悲觀的吧?開句玩笑,我想對中國學者來說,這種感受可能更強烈,至少要比小說家強烈,因為說到底,小說家的寫作,更多的還是從感性出發的。

可能是每個人的興趣不一樣,我本人反而喜歡那種廣泛閱讀後的寫作。或者說,我喜歡在你所說的“絕望”當中寫作。沒錯,寫作需要想象力,但並不是所有的想象力都值得信任和尊重,對生活來說如此,對寫作來說也是如此。我們通常所說的想象力,更多的與天賦有關,但我所信任和尊重的那種想象力,卻更多的與我們的歷史有關,與學識有關,與作家嚴格的自我訓練有關。我很想稱它為第二種想象力。這樣的一種想象力,可能更為弘毅、堅韌,並充滿著對話精神。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反而認為,我看的書還很不夠。

寫作的理由、道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