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愛。可是幾年下來,他非但沒有實現這理想,相反,倒讓家裡又給自己填補了偌多銀兩。
儘管星岡公一再壓著家裡人不準講閒話,還一再在信裡給孫子打氣,說不經清苦貧寒,磨礪不出好官,但曾國藩的心裡一直不好受,親戚們也都有老大的意見。
中試第二年的八月,曾國藩請假回湘謝師省親,家中的一場爭執使他銘心刻骨。
謹記教誨,勤儉持家(3)
這時的曾家,在星岡公的全力操持下,又能用起長工了,而曾國藩的弟弟們也都請了先生,在湘鄉,儼然一副大家氣派了。這都是星岡公持家有道所致,沒一筆外財,十幾缸菜根兒所制的醃菜便是佐證。
話題由曾麟書提起來的:“寬一點了翰林,翰林可都是應著天上的星宿哩,湖南一共才出過幾個翰林!湘鄉這十幾年裡出過一個嗎?點了翰林可就是皇家的人了。我看趁寬一回來,就再豁出去一把,把院落擴一擴,房子也就勢修繕一下,再給寬一起一個書房吧,以後回來省親也有個待客的地方。預計要買的地,我看就算了吧。寬一用不多久就得做官,翰林出來做官,我看最差也得是個道臺、知府什麼的。就算是知府吧,還愁沒有銀子用嗎?就算將來放個最不濟的縣太爺,三年還能弄他幾萬雪花銀子哩!”
此時的曾麟書,仍長年在外坐館,已是一把鬍鬚的人了,拖著一口長腔,教著七八個鄉間子弟,一年得個三五十兩的束金,口裡整天“之乎者也”個沒完。曾麟書深知,科舉道路的艱辛,所以對功名看得尤比別人重些。兒子替老子爭了光,他自覺有種優越感,所以就先行發言。
“是啊,妹丈說的是這個理兒。”曾麟書的內兄江超益,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也說,“子城點了翰林,真就是天上的星宿哩。何況生子城時老爺(指曾國藩的曾祖竟希公)夢見蟒蛇入懷,院裡老古槐也枯死了。子城肯定還是個大號的星宿哩!修修門面再起幾套院子我看行。”
“那我明天就安排備料,早動手早利索。”曾麟書的二弟曾驥雲快人快語。此時,全家都相信出了個翰林公,好日子就快來了。
看著大家興高采烈七嘴八舌地亂講一通,比較冷靜的老太爺曾星岡終於咳嗽了一聲。這是星岡公要說話的前兆,大家再熟悉不過,廳堂馬上便靜下來。
老太爺滿頭銀髮,雪白的鬍子飄飄灑灑,兩隻三角眼永遠都有一股寒光射出來,不怒自威。曾國藩的形象和祖父極其相像。
曾星岡用手撫了一把鬍鬚,他說話的聲音絕對不像年已古稀的老人:“莊戶人的本分是什麼?老祖宗曾參雖然是個聖人,但沒過三代就已經敗落下去以農為業了。到寬一這一世,已是七十代了,我曾家一直以農桑為業。莊戶人的本分是種田種麻,種好田漬好麻,想辦法讓田裡多打糧食、多出麻。而吃皇糧當官的職分是什麼?是替皇家辦事,替百姓排解冤屈。
“無論何朝何代,都越不過這個理兒。寬一現在僅是點了個翰林,前程還早著呢,離當官更差一大截子。別說眼下當不了官,就是立馬放了知府知縣,這一大家子也不能全靠他養活。做官不能長久,有鐵打的衙門,聽說過鐵打的官嗎?種好田,持好家,才是最根本的。你們幾個知道皇上給縣太爺的俸祿是多少嗎?才三十幾兩銀子呀。剛才麟書說,最小的縣太爺一年也能有萬兒八千的進項,做這樣的官老百姓還有活路嗎?我家幾代人受官府欺壓,難道還要讓寬一欺壓別人嗎?再者說了,沒有當官就先想到弄銀子刮地皮,這怎麼能當好官呢,這樣的貪官從古到今又有幾個有好下場呢?訂下的那塊地明天就去交訂金,院子房子嘛,就不要修繕擴充了。至於再給寬一起幾間會客用的房子,反正現在也不急著用,也等一等再說吧。我們這樣的莊戶人家,招搖不起呀!”
曾星岡的一番話,把全家人的嘴都封住了。
曾國藩把祖父的這番話作為他一生的座右銘,時時回味,竟至回味了一生。
他知道祖父的格言:做官就做個千古留名包文正公似的好官;做人,就做個曾參一樣的大聖人;種田,就做個百裡挑一的好莊稼把式。
曾國藩清楚地知道,幾年來,為了能讓自己這個翰林公安心在京城讀書、做官,全家人一直都勒緊腰帶過日子。湘鄉達到曾星岡年歲的人,一般的人家,都要給備頂小轎,但星岡公就是堅持坐躺椅而不乘轎子,嫌轎子費銀子。早就該修繕的房子,也一直拖到他升授翰林院檢討的那年八月才草草地修繕一次。
知道曾家根底的人都說星岡公持家有方,多數人則說曾翰林家真能裝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