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個燙手山芋給他,朱雀守啼笑皆非,低首看向目露渴盼的旻夕,終是伸出手去,輕握住虛抓半天的小手,與我一同牽著笑得心滿意足的小娃兒一格一格登著石階,慢慢悠悠,同往山顛而去。
前生雖是隨季神父信奉天主教,可入鄉隨俗,避開絡繹人流,拜了偏殿裡的幾尊神佛,捐完香錢,見我家郡主好奇心甚足,有模有樣地學近旁的香客虔誠禮佛,笑囑朱雀守帶她去各處拜拜:“等到小丫頭拜夠了,到那裡的竹林找我。”
交代去處,便朝後殿外的一片竹林走去。到底大病初癒,走了約莫三刻的山路,已感力不從心。在林間尋到一處石桌椅坐定,四下無人,放下遮了大半面的風帽,彎腰捏起酸漲的腿腳。可許是越林而過的山風掩去那幾不可聞的腳步,待察林間另有其人,不速之客已然近到身後不遠之處。我暗驚,飛快拉起風帽,半偏過首,警瞪來人,卻見一個褐衣僧人怔然凝住我的後背,半信半疑,舉步不前。
“抱歉打擾師父清修。”
雖是莫名,可這僧人自竹林深處而來,我方是擾他清靜的不速之客,起身朝逆光而立的來人頜首道歉,他不語,只凝住我半露在外的面龐,直待良久,眼神漸然迷濛,恍惚道出一個極是熟悉的名字:“燕可。”
如要做皇帝的女人,須先付出的代價,便是拋棄自己的名字。即使親生父親入宮拜謁,亦須敬喚娘娘。可這來歷不明的僧人卻直呼歸女御的閨名,眼中似有若無一抹痴然,顯是對已然香消玉殞的絕代佳人情根深種。窒了一窒,仿若觸到某片禁忌,我下意識屏吸,與近前的僧人僵峙許久,直待林間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回眸便見朱雀守抱著旻夕飛奔而至:“悠然!”
情急之下,不可對旁人道的名字脫口而出。許是以為這僧人不守清規戒律,對我唐突,正要疾言呵斥,卻在下刻,繃直了身。
“爹爹……”
見義父怔在原地,懷裡的小娃兒攥住他的領口,不安輕喚,方令朱雀守回神,許是舊識,將旻夕放下地去,順勢半跪下身,深首恭聲:“微臣拜見帝儲殿下千歲。”
我聞言微愕,望著僧人舉步近前,走入林間微曦,方才看清他的樣貌。清雅俊秀的面龐,與寡居長樂宮的客太后確有幾分肖似。只是費解跪身近前的男子的身份,輕鎖眉頭的模樣,卻與故世的先帝如出一轍,怔默半刻,他如夢初醒,仿若意識適才失態,洩了不為人所知的隱秘,轉眸深望向我,狼狽之中,隱帶困惑。雖是不知已然遁入空門的前帝儲和歸女御之間有何淵源,可自進宮後,眾人皆道德藼親王越長越像她媚主專寵十數年的母親,茈承乾的這個異母兄長亦不例外,顯是將我錯看成庶母。搖首苦笑,我放下掩人耳目的風帽,淡定正視落髮出家的前帝儲茈堯烺。乍觸我亦是一頭短髮,已斷前塵,他面露愕色,即又想到什麼,輕揚起唇,逸出一絲苦笑:“原是梅兒。”
真正的茈承乾嬌縱任性。我亦殊途同歸,將約定俗成拋諸腦後,變本加厲。本是同根生,他一眼辯出近前的女子乃是愛使性子的么妹,而非那個柔婉如水的高貴妃子,似若跌入往昔回憶,眼神溫潤卻亦惆悵。我笑笑,指向半跪在地的朱雀守:“敘舊前,堯烺哥可讓梅兒的朋友先行平身?”
進宮後,許是觸景,許是茈承乾的殘憶,或自十一歲便在茈承乾身邊當差的婉朱,或自斷斷續續的夢境,得知茈承乾過去並不疏遠這個出自歸家夙敵的異母兄長。原以為是因為茈堯烺宅心仁厚,平易近人,現下想來,他對么妹另眼相待,許是另有玄機。可不論有何內情,攸關歸女御生前清譽,非同小可,即使當著朱雀守的面,我亦只有若無其事。似亦聽出我語中抑忍,茈堯烺苦笑,望了眼跪地低首的男子,雙手合十,躬身淡說:“貧僧已非塵世中人,施主莫再以化外之名相喚,請起身相見。”
朱雀守遲疑,然見帝儲久不起身,大有與之耗勁的意味,只得依命行事,起身後揭去面具。乍見廬山真面,茈堯烺微愕,可到底曾是一國帝儲,即便面色如常,恬然頜首:“多年不見,即大人別來無恙。”
“承蒙殿下關切,微臣不勝感激。”
雖然對我改了口,可見昔日儲君,故態復萌,確是孺子不可教也。睨了眼近旁畢恭畢敬的迂腐男子,我搖頭,亦知朱雀守拘泥的個性,茈堯烺淡笑,即又低首看向底下吮著指頭、凝望遽爾變臉的義父面露惘色的小娃兒。
“這是我女兒旻夕。”
不待他發問,我主動相告。已有一位舅舅,我想了想,俯身將小娃兒輕推到茈堯烺近前,令她喚聲大伯。許是聽說我給蒼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