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後,他們就找到了情敵。有兩個性情剛烈的少年最為人津津樂道,據說他們一言不合,執劍相對,為未曾謀面的愛情大打出手。從竹林到花叢、又從草坡到江邊,刀光劍影像雷電一樣激烈,也像雷電一樣短暫。其中一個人受傷了,他的血有人說染紅了江面,也有人說,他的血順著林間小徑滴落在路邊的紫花地丁上面,直至他在一棵樹下血盡身亡,他的面色白如初雪,眼睛沒有合上,他的目光和沾染了血跡的劍,遙對著香榭的方向。
更多的少年們從更遠的地方來到香榭,映入他們眼中的是早已從盤瑟俚說唱中耳熟能詳的玫瑰花海。玫瑰花開得鋪天蓋地,將“用”字形的房子隔成了一座島嶼,蝴蝶蜜蜂在花間起舞,花香宛若香榭身上的一件輕紗衣裳。二十間在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指導下蓋起來的房屋高大壯觀,深藍色的檀木飛簷高高地挑出,一直伸進藍天中去,黃銅打製的麥穗形風鈴吊在簷角,隨風擺搖,屋頂的瓦當是竹葉青色的,彩繪的喜鵲造像在瓦當上面翩然欲飛。如同精緻的盒子裡面藏著珍寶,在這美觀、高大、莊嚴的房屋下面,住著一個令人愛慕的女子。少年們在千里跋涉之後,面對香榭難免鼻子發酸。我能從植物芳香中,聞出那些年輕的心被愛濃醃重漬過後,散發出的憂鬱氣息。
此時,香夫人正在睡覺。她像珍珠一樣生活在香榭之蚌,白天睡覺夜裡起身,月光的長久照耀,使得她的面板流轉出瑩潤的珠輝。每年春天,拉門和窗戶都要換一次苔紙,米白色苔紙糊在雕花木格子上面,把室外的陽光篩成了柔和細緻的粉末,五鋪編出菖蒲圖案的安東龍紋席鋪滿了香夫人的內居室,莞草編的長枕圖案也是菖蒲花。藥師李奎景為了得道成仙,對一寸九節的菖蒲十分著迷,他親手在藥鋪門口種了一塊菖蒲田。
香夫人的睡眠並未因枕在菖蒲上面而得到安寧,她常常被一個相似的夢境魘住,身上蓋著的白麻布被單在夢境中變成了重重幕幃,將她裹挾到往事裡面去。四季之中,春天尤其讓人覺得不安。這個季節,所有的植物都生動起來,陳年舊事藉機還魂,又變得活潑如新。植物鮮嫩的氣味兒從門窗縫隙中源源不斷地滲流進來,在香夫人身邊形成一個時光漩渦,把她帶回到出發的地方。香榭的故事儘管枝繁葉茂,樹根的脈絡卻總是清楚地指向最初的那個身影。
“每年春天,我都會夢到同一件事,十八年來一直如此。”香夫人傍晚起床後,要在滴了玫瑰花露水的浴桶中泡上半個時辰。這一天,她邊用木瓢往身上澆水邊感慨。
銀吉拎著一個銅壺,將壺嘴緊貼著桶壁,往浴桶裡慢慢地新增熱水,她嘆了一口氣:“出太陽的日子也難保不下雨,米下進鍋裡可不一定能吃進嘴裡。誰能想到翰林按察副使大人那麼個瓷器人兒,竟然得了那樣的惡死。我敢說那個可憐人一定是先嚇破了膽然後才遭了蛇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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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翰林按察副使大人(1)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和香夫人完整真實的故事,我是從盤瑟俚藝人太姜的說唱裡瞭解的。這次由香夫人特別為我安排的盤瑟俚說唱在一種極其自然的情境中進行。我記得那日有著深藍色夜空,白紙燈籠照出的夜霧,像細雨一般飄舞。
在南原府人的記憶裡,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是一個相貌出眾、神情高傲、喜歡穿白色長衣的年輕人。他是在官吏每隔五年的例行調任中,來到南原府的。這個富庶、秀美的小城並不討他的喜歡,在接受同僚們的客套和部下們的謙恭時,他連禮貌的笑容也難得流露。他的手裡總是把玩著一把金制扇軸的合竹扇,遇到不順眼的人物,或者懶得說話時,便開啟扇子輕擺慢搖。日後大家回想起他時,記憶深刻的不是他的臉孔,而是白底灑金的扇面上,畫著的一叢妖嬈的描金牡丹花。
端午節的時候,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著便服去穀場,被一個身有異香的女子吸引住了。她的淡青色衣裙質地考究、做工精細,熨燙得十分平整,通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既不像歡場中的女子,也不像兩班貴族家的小姐。他們在攢動的人群中間,正要迎面走近時,一個賣團扇的小販扛著團扇插在了他們中間。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從扇子後面,聞到一股氣味,那種氣息像一大杯陳年佳釀吞入胃中,升騰起來一片迷醉的雲霧,他駐足片刻,轉回身去尋找香氣的來源。
女子窈窕的身影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間,像魚兒在水裡遊動。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看不見她的臉,卻發現和她相對走過,又恰巧朝她臉上看過的人們,全都中了咒語似的站住了,有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