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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歌《馱鹽歌·馱鹽人讚歌》

後來我到了藏北高原西部、北部無人區,見到了大大小小的鹽湖,朝拜了鹽湖母親。是她哺育了西藏高原上的人類生活與人類精神。那個寂靜的潔白的王國以最豐富的饋贈,施予藏北大地上的男男女女。

說來,馱鹽這種獨特的勞作方式已持續了成百上千年了,而今馱運路卻迅速冷落。因為許多地方已動用省時省力的汽車運鹽了,而且農區供銷社裡的鹽價很便宜。

馱運隊就這樣漸漸地從視野中消失,遲早也將從歷史上消失。隨之消亡的,還有與此共生的文化現象。

此後當我回首藏北歲月時,眼前必定會晃動起八百隻馱羊灰黃蒼茫的身影,上百頭馱牛步履艱難的陣容。那很悲壯。同時我已領悟出那一種默契:當投身於馱鹽苦役,踏上漫漫馱運路,馱畜們便也同時被賦予了神秘的使命,在大自然與人類之間達成了默契,溝通了靈魂——它們已成為永永遠遠的天國之言。

而當我回首藏北歲月時,更多的會想到那一大群守望著牲畜的草原人。加央在他最近的一首長詩中,寫了一支馱鹽隊,他們在尋找失散了的馱牛群的過程中,深刻認識了草原的富麗壯闊,心靈得到了淨化和昇華,認識到大草原正是牧人自己的形象——大自然與草原人已融合為一。

我讓自己幼小的兒子稱加央為“阿向”(舅舅),加央也欣然應諾。當時我並不明確為什麼要這樣稱呼,而兒子對我的一應友人概稱“叔叔”。細想起來,藏北人家的“舅舅”地位特殊,對家人影響很大,作為舅舅是極親近的。我的本意也許就是借了這稱呼,使兒子成長為草原漢子那樣的體魄、膽量和有耐苦精神。雖然他們不同血緣、不同骨頭。

第二章 文部遠風景

——從當穹湖到當惹湖——聖湖今古傳奇——囗與本教——文部與文部老人——渾沌一團的古昔文化之謎:象雄——大草原奇光異彩——靈魂的幻想——

從申扎到文部,乘車要趕一天路程。本次十一月下旬的出遊,較之數月前的初夏之旅,絕對的不是旅遊季節。上一回沿途富麗堂皇的景觀,已改換成另番模樣。在接近文部的百餘里長的大草壩上,黃枯的江瑪草深可盈尺,在夕陽中閃射著窸窸窣窣的粼粼波光,偶有三幾隻黃羊出沒。大自然沉入安恬的夢。

再一次踏上去達爾果神山和當惹雍措聖湖的草原公路,一首小詩記錄了從當穹湖到當惹湖四十公里旅程所見——

湖岸線層層疊疊

沿臺地可溯入古稀年代

走過供果山

走過圓根山

走過熊貓山

走過虎皮斑紋山

走過中、晚更新世

從當穹湖到當惹湖

遠遠近近四十公里

歷史走了上百萬年

我只用六十分鐘

曾經明麗過的紛紛黯然

古湖波濤早成固體積澱

如繁星的湖泊相繼隕落

遺下退卻備忘錄

蒼涼而無奈

姐妹湖永難相望

湖畔山永不相及

當穹湖北有峭壁林林總總

當惹湖南有雪峰紛紛揚揚

而當穹湖百年之內必將消失

有可能僅留下湖邊熱水大沼澤

月亮西沉,太陽東昇

週而復始的日月尚且會老去

宇宙永珍中

看來只有人類年輕

不免感念

不免慶幸

天地生我真乃天地福分

遣我在高原湖消亡前誕生

並來此一遊

並有詩為證

……

《從當穹湖到當惹湖》1986。11

我寫詩總是實實在在。之所見,之所想,無一遺漏地記述。唯獨難以表述彼時悵惘與失落的心情。

此前我已從一本地質方面的書中得知,百萬年前,當穹湖、當惹湖還是同一座浩蕩一片的古湖,現今它們不僅早已分開,而且當穹湖已經濃縮為鹽分很重的水泊,而且湖面較之當惹湖低五十三米。

從當穹湖南行到當惹湖,我們行進在當年的湖底世界。路右側山山相連,當地人依據形狀色彩取了些形象化的名稱:供果山、圓根山、熊貓山和虎皮斑紋山。路左側山如屏風,從山腳到山腰,闊如蟒帶的古湖岸線層層環護,明白無誤地記載了漫長歲月中湖水怎樣一次次猛然跌落。風浪最初齧啃著今日所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