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生了鏽的鎖甲上的金屬片。公元一六三五年,拉達克人進犯扎達,王朝臣民曾曠日持久地對峙,終因難克強敵國王人頭落地,古格國土淪陷。陪同參觀的縣文教局幹部慷慨陳詞:那國王眼見得生靈塗炭,不忍使古格百姓再作犧牲,儘管還有糧草武器,仍然冒死請降。就在受降之時,死於背信棄義的拉達克人刀下。強巴群培老人則從根本之點剖析說,古格世代以弘揚宗教為要,人心向佛,從善如流,不重視武裝。強敵人侵時長刀火槍,而我方只有竹箭和石頭,既無侵犯之心,也無抵擋之力啊!
聽說古格滅亡前,喇嘛教僧眾已達萬人,王宮下寺廟林立。一朝覆滅,便忽喇喇如大廈傾。記得多年前在上海,聽一位藝術家講龜茲藝術時,老先生似乎無心地說了一句:“龜茲在搞文化上太過分了,武力上不行,誰來就投降誰,很悲慘的。”那時我一字不易地記下了令我心動的這話,現在正好用在古格命運上。
前些年來訪的人還可以看到完好的藏屍洞,說是洞內屍體盡皆無首:首級被勝利者割下回拉達克過功請賞去了。後來有人翻動了那些屍體,據說因此腐惡之氣瀰漫了很久。許多人議論起此事都覺納悶:幾百年了,如此乾燥,何以未腐未成木乃伊?我也跟著猜測,只好設想是屍體過於密集,洞內臻於真空狀態不得腐爛,偶一翻動,暴露於空氣中,方才重新分解。我不知這些說法正確與否。在西藏,近在眼前的事也常常亦真亦幻,莫衷一是,而你又難以處處親臨,事事親驗。
好在已有考古學家前幾年來此地考察數月。西藏自治區文管會來過幾批人考察並作該遺址的部分修復工作。張建林,一位西安考古部門來藏合作考察的年輕人,和他的夥伴們一頭扎進古格,興奮不已地去發現,並寫下有關古格的數十萬字的專著。去年(一九九○年),在北京某出版社的地下室內修改名為《古格故城》的書稿,即將出版。屆時,再敘述古格就有依據了:這恐怕是國內的唯一權威。
以下似乎應當述及古格遺址的藝術現象了。在這一點上我已思忖良久,頗犯躊躇,難以下筆。這首先因為我在美術領域的造詣甚淺,且對世界美術史、南亞西亞美術史缺乏研究,對自己的感覺也就大打折扣。加之西藏藏漢族美術家陣容壯觀,但眼下尚無美術理論家,權威的史的研究也暫付闕如,我便就無據可憑,強己所難地道來,不免就浮光掠影和道聽途說了。
實際上,最早揭示出古格及陀林寺宗教藝術的西方人當推義大利藏學家杜齊教授了。他的《西藏考古》(已有漢譯本,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一書中時常以古格藝術為依據,論證西藏藝術的起源。書中並附有古格壁畫的黑白圖片。那些壁畫有些至今尚存,有些永遠消失了。三十年代的杜齊之後,便有美國人、日本人、一些西方國家的考察小組紛至沓來,應用當代最先進的攝影、錄影、發電器材,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把個古格每一細部無一遺漏地統攝了去。聽說日本人已出了畫冊。據此,估計國外藝術界、藏學界已有人從事研究,說不定已得出種種結論了吧。我孤陋寡聞,不得而知罷了。
在國內,又是孫振華捷足先登,曾有充裕的時間細細拍攝鎂光燈照射下的牆壁、天棚的每一片斷、每一角落。後由安徽畫報社出版了有關古格藝術的一部大畫冊。該畫冊首先以素材取勝,而貧於有關宗教知識:所有的壁畫人物、神物皆未標明身份,皆成“無名氏”。據我所知,這是國內唯有的一本。經孫掃蕩過,西藏攝影界沮喪地放棄了這片領地,轉向他處:誰也不肯屈居(至少)國內發現者之後,哪怕水準更高些。反正西藏有的是處女地。
更何況,一些壁畫已舊貌換新顏——倘若你聽到某寺廟被“修葺一新”時,定是災難無疑,“保護性破壞”。
我就在這個夏季豔陽高照下步向古格的石階。走進白廟、紅廟、度母殿和護法神殿。同時立即品嚐到韓書力他們第一眼望見這些彩塑和壁畫時的興奮。這滿壁丹青,流金溢彩,生動雀躍,比之藏地腹心眾多寺廟刻板程式的畫風——那是歷代宗教工匠,只能因襲造像經和前輩們所規定的主題與技法,創造力受遏制的結果——簡直另番天地,豁然開朗。在阿里,我就時時被提醒進而想到“活躍的邊緣地帶”這一概念。腹地與外部的接觸交流,間接而又間接。而古格,東倚本上文化,西臨波斯克什米爾,南向印度、尼泊爾,也曾北望龜茲于闐,與外來文化直接撞擊迸射的火花,足以點燃某一個、某一批、某一代的藝術家的靈感與開拓精神,從而把衛藏腹地受遏制的群體心靈的能量釋放出來。
這個遺址中尚存千餘平米壁畫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