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部分

但並不是按照支委會上討論的那樣,先“抓”謝亭雲,而是大搞準備工作。他先讓翁息元到公社訂了幾份報刊,“兩報一刊”。他說搞運動好搞,鬥人也好鬥,但怎麼鬥得有章法,怎麼透過鬥,提高社員的思想覺悟,他也搞不準,一切以報上說的為準。第二,就是蓋一個會場子。所謂會場子,就是城裡人所說的大會堂、大會廳,總之,是能開大會的地方。後嶺甭說會場子,一直連個隊部都沒有。幾個當頭兒的,幾乎連個正經會都沒開過;在田頭地壠,或是在誰家的熱炕上閒聊,有時說上幾句隊裡的事,也就算做了一些決定,隊裡有人出外辦事,需要隊裡開封介紹信,就到隊長家裡來。隊長屁股底下有一張小櫃,農村叫“坐櫃”,既有櫃子的功能,又有板凳的功能。來人說:“隊長給開封介紹信。”隊長說:“你自己寫。”自己寫完了,隊長也不看一看,掀開坐櫃的蓋子,從小布包裹拿出村裡的大印,擱在嘴邊用熱氣哈一哈,“當”地就給蓋上了。這就是那時村級領導的辦公方式,也有著古樸親切的田園風味。

翁送元覺得這太不成樣子,應該有個“官府”,應該有個議事、審案、集合的廳堂,即會場子。這個會場子不能小,既然是搞運動,人人都要觸及靈魂,就要有聲勢,全村人都參加。全村人都參加的會場子能小麼?不能小。這個場子培要高,頂子要大,要能攏音,要有氣派。我說一句,“大夥兒注意,開會了。”那聲音要迅速傳到會場的每一個角落,即便是傳到最後,也不能減音。翁送元想。

要蓋大屋頂的會場,就得好木頭。一般的成年材樹都達不到那個規格,需要百年以上的老樹。這百年以上的老樹,是村裡祖輩傳下來的祖業產,是世代人保護眼珠子一般留下來的。祖上說,這樹,非等到天災人禍到沒有生計的地步,才可以商量著砍幾棵,賣幾個錢,救救人命。這幾乎是等於說,這樹不能砍。年代久了,這樹都成了神,因而古鬱,因而神秘。誰家有什麼不順,或占卜一些什麼事項,人們都會選一棵古樹,在古樹下,燒幾柱香,念幾句詞,定一定心脈。這樣的樹,誰敢砍?

翁送元敢砍。

他讓翁上元帶人去砍。翁上元心有顧忌,但又不便明頂;這是支部書記給自己派的第一樁活,如果明裡就不服從,以後的關係便不太好處。他從地裡採了一些洩肚的野菜,大吃特吃了兩頓,拉起稀來。為了增強效果,他當著翁送元的面拉。跟翁送元正說著事兒,“不好,二叔,我得拉一泡。”便就勢蹲在地上,褲子剛褪下半截,汁液已噴薄而出,甚至濺到了翁送元的身上。一天下來,一個精壯的漢子,臉頰就塌了,臥在家裡的土炕上,趴架了。這是最愚昧的招兒,得冒生命危險;但為了不得罪鄉親們,不造身後的孽障,他也只能冒這個險。

翁送元咧一咧嘴,只有親自帶人去砍樹。

那粗大的幹莖得用大板鋸據。兩個漢子鋸得極吃力。據材的聲音並不響亮,窸窣如泣;鋸出來的也不是粉狀的鋸末,而是沾調的汁液,那顏色很紅,似血。漢子的心就有些驚懼。等銀到深處,整個大樹亦顫抖起來,葉子颯颯作響,如幽魂做戲,漢子就更驚懼了。二人放下鋸子,面面相覷;揩著額角的冷汗,久久無動靜。

翁送元踅過來,斥到:“偷什麼懶,快乾快乾!”

二人驚魂未定,也不搭聲,惹得翁送元的老脾氣直往上頂,“幹是不幹,小心咱的拳頭砸塌了狗日的腰!” “支書哇,不是不幹,是沒膽子幹,您瞧瞧那樹流下來的是啥?是血。”一個漢子說。

翁送元看了看,“什麼血,是老頭子的尿!”

二人依然不幹。

翁送元人了:“(屍從)蛋兩隻,人孃的比樹還虛,幹不幹?不幹,就把你們倆當階級鬥爭新動向抓了;先甭鬥謝亭雲,就鬥你們,鬥得你們不流尿就流(屍從)。”

二人不知那挨鬥的深淺,心裡便沒底:萬一被鬥得在村裡沒法混了,生不如死。胳膊擰不過大腿,幹吧。 驚恐的兩個人就幹。

放倒一棵又一棵,倆人默唸著:大樹有靈,小民有生,若有得罪,先說一聲。所謂先說一聲,是叫樹魂別怪罪他們,別刁難他們,別降災於他們;即便是有怨有怪,先提前吱個聲,他們倆好有防備,躲得遠一些,叫欠債人翁送元來受用。

倆人千小心萬小心,還終於出事了。

一棵傾斜而生的古樹,冠大如峰;二人的鋸下到只有樹幹的三分之一,人正在專心與沉浸之中的那一刻,卻匐地一聲倒下了,如峰之傾頹。二人在懵懂間就被大樹覆蓋了,一個齊腰被壓在一柄側校之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