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點點頭。卞德仁問看見他壞什麼了?翠翠搖頭說:不說了,反正看見了,她不會說謊的。又說,他是叫我怕,不是壞,我心裡頭從沒想叫他死。
卞德仁問:你娘說你爹是你剋死的,他壞嗎?
翠翠點頭,說:壞得很呢,整天罵我娘,打我娘,還拿我娘給人做工掙來的錢去賭錢。為了叫我娘掙錢,還逼我娘去和別人家的男人睡覺,我現在才知道,那是叫我娘賣身子呢。我娘好可憐啊!說著傷心地啜泣起來。
卞德仁摟上翠翠,什麼話也說不出。
翠翠靠進卞德仁的懷中,說:哥,你再別叫我嫁人了,我只跟著哥,只有哥是最好的人。
卞德仁嘆口氣說:你哪能一輩子跟著我,我畢竟是哥啊!嫁個好人家比跟著我過的日子好,我是想叫你過上好日子。
翠翠擦了把淚,說:哥說的好人家不就是指的那些有錢人嗎?有錢人咋就好呢,他們是當東西買我呢,想叫我啥樣就啥樣。說著又嗚嗚地哭了起來。慢慢地,講出了那天商人兒子對她做的舉動。
卞德仁緊咬著嘴唇,眼圈也紅了。說:你一輩子就跟著我!其實,我心裡也是這麼想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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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翠翠說:沒有女娃,就把“銀”字(1)
留給下代女子吧1958年7月的一日凌晨,侯翠翠在人民醫院,剖腹產下一男嬰。嬰孩的性別叫卞德仁、侯翠翠皺起了眉頭,他們面面相覷,無奈地說:咋又是個男娃!四十四歲的侯翠翠,懷孕、生產是個意外。自從1949年,三十五歲的侯翠翠生下老四後,就一直沒有再懷過孕,他們以為他們再不會增加孩子了。他們夫妻不懂得避孕,那個年代的人,平民百姓多數是不會避孕的。避孕的方法就是不過性生活;過了,就顧不上了,順其自然,懷了就生。一直生到不懷了。生育在那個年代是自然、自由的;貧富怎樣,該生就生,生出一串的孩子,發愁的發愁,歡喜的歡喜。
生下的這個男娃,在卞家是第五個孩子。五個孩子在那生育自由的年代是算不上多的。建國後,計劃生育前的那些自由生育的年代,為中國成為人口大國積累了雄厚的基礎。建國前的生育雖也自由,但那時兵荒馬亂,民不聊生,醫療落後而不成體系,加上平民百姓生活困苦,生育出的嬰孩成活率降低,他們命如草芥,除去伴有不可抗拒而無助的難產外,幼嫩的生命時常會在飢、災、病、戰中失去。父母們對這樣離世的親生骨肉,見慣後生出的麻木,使眼淚都化為了乾澀,眼神中充滿命就如此,聽天由命的無奈與悲嘆;孩子的死就像出生一樣被看成了是自然,這也是那個非常時期的自然現象。走過戰亂貧困年代的夫妻,哪一家沒有過嬰孩夭折的經歷?卞德仁、侯翠翠同樣有過這種“自然”的遭際。不然的話,他們是將有七個孩子的,而那兩個離世的都是女娃。沒有女娃,叫他們想來就心痛。說起這樣的事,話就要從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說起。
離開匡家以後,他們租了低廉的民房,想著像以前一樣生活。但什麼都回不到以前了,想想,以前已是三年前了。現在,翠翠長成姑娘了,卞德仁都過了二十歲,在那年代,男子二十就該立了。卞德仁不想再去做散工了,覺得那不再是他這個年齡乾的,他這個年齡該尋個久長的活計,讓翠翠靠起他來才感安穩。他也安穩。他尋找了幾天,終於找了個在醫院做雜工的活兒。翠翠說她也出去找份活兒吧,卞德仁說他一個人就能養活她,不用了。翠翠說,我都這麼大了,還白吃飯,覺得難受啊。卞德仁說,她這樣不做工的女人多著呢。翠翠說,人家那是帶孩子了,在屋裡也有事做。我這樣白閒著,像個廢人了。卞德仁說:以後,咱們也會有孩子。說罷,臉火辣辣地。翠翠也有些羞,低下頭,不說話。自從他們那次許下了一輩子在一起的承諾後,一直也沒有什麼跨越,表面上,還是以前兄妹的樣子。睡覺還是分床睡的,他們已經習慣了那種兄妹般的依存關係,換一種角色,他們都還沒有習慣,也是不會似的。他們進不來,也出不去,有點手足無措。唯一有所改變的是,翠翠叫卞德仁,從哥改口為德仁哥了。但是,翠翠並沒有像媳婦般地盤起頭髮,她的那條長辮子還是掛在纖細的後背。沒有長輩教授、提醒他們,這個細節他們居然忘了;沒有儀式,他們也就忘了形式。這樣,他們過去了大半年。
轉機是在民國十八年,農曆臘月的一個晚上。這天,風雪交加,天氣異常寒冷。屋裡雖然點了火盆,但隔不住他們房子四面的漏風,風是從房頂四處開裂的縫隙躥進來的。強烈的冷氣一層層吹消了柴火的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