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到的罵人的政治術語無一遺漏地蒐集出來,一頂摞著一頂,扣在汪銀枝頭上,他彷彿看到,就像流行的漫畫上畫的那樣,她被壓得像棵遍體疤眼的小樹一樣,彎曲著身體,你身上沒有疤,但你身上遍佈著比疤還可憎的黑痦子。好像七月的夜空,滿天繁星。天上佈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冤伸。汪銀枝,你出來,今晚咱兩個見個高低,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兩軍相逢勇者勝。砍掉了腦袋碗大的疤!
汪銀枝手裡提著一串金色的鑰匙,推開門,站在了門口。她臉上掛著輕蔑的微笑,說:“我來了,你有什麼本事就施展吧!”
上官金童鼓足了勇氣說:“我要殺了你!、
汪銀枝笑道:“果然出息了!你要有膽量殺人,我倒佩服你啦。”
她毫無懼意地走進來,厭惡地繞過地上的髒物,她轉到上官金童身旁,用那串金色的鑰匙猛敲了一下他的頭顱,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你說,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給你準備了本市最豪華的房間,專門僱了女傭為你做飯,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像皇帝一樣養尊處優,你還要怎麼樣?”
上官金童囁嚅道:“我要……自由……”
汪銀枝一愣,接著便大笑起來。她笑夠了,嚴肅地說:“沒限制你的自由,你立刻給我滾出去,滾!”
“憑什麼要我滾?”上官金童說,“這商店是我的,要滾的該是你,而不是我!”
“呸!”汪銀枝道,“如果不是我接手經營,再來一百爿店,也早就倒閉光了,你還好意思說這店是你的。我養了你一年,對得起你了,所以,該還你自由了,請吧,請,這個房間,今晚上另有客人。”
上官金童道:“我是你的法定丈夫,你想趕我走,我偏不走了。”
汪銀枝傷感地說:“法定丈夫,丈夫,你也配提這兩個字?你履行過丈夫的義務嗎?你行嗎?”
上官金童道:“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就行。”
“無恥!”汪銀枝罵道,“你以為老孃是娼妓?你想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她的臉漲得通紅,醜惡嘴唇因為激怒而哆嗦著。她把手中那串沉甸甸的鑰匙砸在了上官金童眉骨上。他感到一陣奇痛鑽進了腦子,一股熱烘烘的液體浸溼了他的眉毛。他伸手摸了一下,看到指頭上的鮮血。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是武打片,緊接著就是一場激烈的打鬥;如果是藝術片,受傷的男主人公將以冷言冷語反抗,然後憤而離家出走。我該怎麼辦呢?上官金童想,我與汪銀枝這場戲是武打的還是藝術的?是武打的藝術片還是藝術的武打片?嗨嗨嗨!嗨!拳腳交加,打得惡人連連倒退,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還人間以正道,誅武林之敗類。惡人倒地而死,少年英雄與美貌女人結伴而去,逍遙江湖。你可真夠歹毒的。忍無可忍的男主人公看著手上的血說,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打人或不敢打人,我是怕,讓你的臭肉,弄髒了我的手!然後揚長而去,任那女人殺豬一樣嚎哭也不回頭……
沒等上官金童找到一個合適的角色來扮演,就有兩條他熟悉的大漢闖進了門。他們兩個,一個穿著警官制服,一個穿著法官制服。穿警官服的是汪銀枝的弟弟汪鐵枝,穿法官服的是汪銀枝的妹夫黃小軍。他們一進門就把上官金童摽了起來。“怎麼啦姐夫?”警官用公牛一樣的肩膀扛了他一傢伙,說,“欺負女人不算好漢吧?”法官用屈起的膝蓋從背後頂了他一傢伙,說:“一擔挑,大姐對得起你,你這樣做太沒良心啦!”
上官金童剛想辯解,肚子上已捱了小舅子一拳。上官金童捂著肚子蹲下,嘔出一口酸水。就像為了顯示手段一樣,“一擔挑”用鐵沙掌在上官金童的脖頸上砍了一下子。這法官連襟是部隊轉業幹部,當過十年偵察兵,在部隊練過單掌開磚,最高記錄一掌能砍斷三塊紅磚。上官金童感謝他掌下留情,要是他動了真格的,我這脖子不斷也要骨折。他想,哭吧,一哭,就可以免打了。哭是軟弱的表示;哭是求饒的象徵,好漢不打告饒的。但他們還是噼噼啪啪地給了他一頓,儘管他跪在地毯上涕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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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銀枝哭得很傷心,好像受了莫大的傷害。法官勸慰道:“大姐,算了,跟這號人生氣不值得,離了算了,沒必要為他浪費青春。”警察說:“小子,你以為我們老汪家好欺負是怎麼的?你那外甥市長,已經停職檢查了,你小子仗勢欺人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後來,警察和法官緊密配合,把上官金童按在地上,讓他把那些烏魚蛋花子、竹筍片兒什麼的,統統舔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