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有苦水?”上官盼弟對著臺下吆喝著。
臺下一個人放聲大哭。哭者是瞎子徐仙兒。他拄著一根金黃|色的竹竿站起來。
“把他扶上臺來!”上官盼弟喊。
沒人扶瞎子。瞎子哭著,用竹竿探路,摸索著往臺上走。他的竹竿到處,人們紛紛避閃。兩個幹部跳下臺,把他拉到臺上。
徐仙兒雙手拄著竹竿,因為恨極,他把竹竿連連往臺上戳,鬆軟的土臺子上,被他戳出了一片窟窿。
“說吧,徐大叔。”上官盼弟道。
徐仙兒說:“長官,你們真能替俺報仇?”
上官盼弟說:“您儘管放心。我們剛才不是替張德成報了仇嗎?”
徐仙兒道:“我說,我說。司馬庫這個狗雜種,他逼死了我老婆,氣死了俺娘,他欠著俺兩條人命啊……”
淚水從瞎子的眼睛裡湧出來。
“慢慢說,大叔,”魯立人說。
“民國十五年,俺娘花了二十塊大洋錢替俺娶了一個媳婦,是西鄉一個花子婆的女兒,俺娘賣了牛,賣了豬,糶了兩擔麥子,才湊齊了三十塊大洋。都說俺媳婦俊,可這個俊字招來了禍殃。那時候司馬庫也就是十六、七歲吧,他這麼小就不學好,仗著家裡有錢有勢,他有事沒事就往俺家跑,在俺家唱戲拉胡琴,後來又領著俺老婆去聽戲,聽戲回來,他就把俺老婆霸佔了……後來俺老婆喝了大煙土,俺娘氣得上了吊……司馬庫,欠了俺兩條人命啊!求政府給俺做主啊……”
瞎子跪在了臺子上。
一個區幹部去拉他。他說:“不給俺報仇俺就不起來了……”
“大叔,”魯立人說,“司馬庫逃不脫法網,一旦逮住他,我們立即給您伸冤。”
瞎子說:“司馬庫是滿天飛的鷂子,你們逮不住他,俺求政府,一命抵一命,把他的兒子和女兒槍斃了吧。縣長,俺知道您跟司馬庫沾親帶故,您要真是青天大老爺,就準了俺的狀,您要是徇私情,俺徐瞎子回去就上吊,免得司馬庫回來折騰俺。”
魯立人張口結舌,支吾道:“大叔,怨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一人當。司馬庫害死人,只能司馬庫償命,孩子是無罪的。”
徐瞎子用竹竿戳著臺子,說:“鄉親們,都聽到了吧?千萬別上當啊,司馬庫跑了,司馬亭也藏了,他的兒女一轉眼就長大,魯縣長和他是連襟,是親向三分啊,鄉親們,俺徐瞎子活著一根竹竿,死去一堆狗食,你們可不能跟我比呀,鄉親們,別上了人家的當啊……”
上官盼弟惱怒地說:“瞎子,你這是胡攪蠻纏!”
徐瞎子說:“盼弟姑娘,你們上官家可真叫行。日本鬼子時代,有你沙月亮大姐夫得勢;國民黨時代,有你二姐夫司馬庫橫行;現在是你和魯立人做官。你們上官家是砍不倒的旗竿翻不了的船啊。將來美國人佔了中國,您家還有個洋女婿……”
司馬糧小臉兒煞白,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司馬鳳和司馬凰把臉藏在母親的腋窩裡。沙棗花哭了。魯勝利哭了。八姐玉女是最後才哭的。
她們的哭聲把臺上臺下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來。那個陰森森的大人物也在注視著我們。
徐仙兒雖然瞎,但他卻準確無誤地對著大人物下了跪。他哭嚎著:“長官,替俺瞎子做主啊!”他一邊哭嚎一邊叩頭,額頭上沾滿了黃土。
魯立人用求援的目光看著大人物,大人物的目光冷酷地盯著他。大人物的目光像剝皮刀一樣鋒利,魯立人的臉上冒出了汗水。汗水濡溼了他額頭上那條紅帶子,看起來好像腦袋剛剛受了重傷。他失去了從容和瀟灑,一會兒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一會兒抬頭望望臺下的人群,他再也沒有勇氣與大人物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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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盼弟也失去了區長的威儀,她的大臉盤赤紅,厚厚的下唇像發熱病一樣打著顫。她像個撒潑的村婦一樣罵起來:“徐瞎子,你這是成心搗亂,俺傢什麼地方得罪過你?你那個騷老婆,勾引了司馬庫,在麥子地裡胡弄,被人抓住,她無臉見人,才吞了鴉片。我還聽說,你成夜咬她,像狗一樣,你老婆把被你咬傷的胸脯給多少人看過,你知不知道?害死你老婆的,是你,司馬庫有罪,但頭號罪犯是你!要說槍斃,我看先得把你斃了!”
“大長官,”徐瞎子說,“您聽到了吧,殺倒秫黍閃出狼來了。”
魯立人急忙替上官盼弟圓場。他試圖把徐仙兒扯起來,但徐仙兒像一攤糖稀,一扯一根線,一鬆一個蛋。魯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