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廂房。
他舉步欲行,在左腳即將落下的一刻不知為何突又改變主意,集音成縷送入那棟廂房裡道:“我在佛堂西面的小樹林裡等你。”身形拔起,隨著出塵的誦經聲,徑自往西步入一片幽寂無人的楊樹林。
他在樹林深處站定,林間倦鳥歸巢啾啾脆啼,有一層淡薄的霧氣籠罩。
時間變得異常漫長難熬。楊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林外,心也越跳越快。
──她會不會來?她要是不來,或是身旁跟著厲青原,我又該如何?
無數疑問參雜著強烈得不可抑制的期盼澎湃在他的心間,手裡攥握的阿耨多羅花不覺浸透汗水。
終於,他聽見了林間落葉沙沙的微響,在透過枝葉的月色輕撫裡,一道熟悉的倩影徐徐出現在視野裡。
楊恆的心猛烈跳動著,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向他緩步走近的佳人,嗓子眼裡堵著萬語千言,卻依舊覺得詞窮。
石頌霜到底還是來了,只是那神色太冷,太冷,冷得比星辰海的冰峰還要讓人心寒。
在足足有十丈遠的地方,她靜靜站住,漠然問道:“什麼事?”
滿腔的熱意在冰冷的語鋒中被刺得透心涼。曾幾何時,他與她相見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什麼事”?
但這能怨誰呢?楊恆強壓內心的苦澀,催動真氣將手中的阿耨多羅花向石頌霜凌空送去。在真氣的催動下,九色花瓣緩緩開啟,散發出柔和絢麗的光華,照亮了她那張絕世無倫的俏臉。
有一絲訝異,有一絲痛楚,她伸手輕輕接過飛來的阿耨多羅花,視線卻停留在楊恆的臉龐上,彷彿在問道:“你去了星辰海?”
楊恆蕭索地一笑,說道:“我不曉得,這能不能算作是你和厲青原的新婚賀禮。”
頓了頓,他艱難地一字字道:“又或者,它會陪你回到黃山。”
石頌霜垂目打量阿耨多羅花,彷彿是要看清這花瓣上的每一絲紋理,每一點芬芳,良久輕聲道:“這對你還有區別麼?”
楊恆道:“我希望有。”
“不,沒有了──”石頌霜的話語將他最後的一絲祈望也殘忍地擊碎,“謝謝你送給我的阿耨多羅花。也許,有人比我更配得到它。”
楊恆一陣耳鳴胸悶,望著仿已相隔了千山萬水的伊人,唇角逸出一抹難以名狀的落寞微笑,說道:“我可不可以向你提出最後一個請求?”
石頌霜沒有應聲,沉靜地對視著他,眼神裡卻也掩藏起一縷深深的痛苦與矛盾。
“我想再抱一抱你,僅僅是抱一抱。”楊恆平靜了下來,似乎已經接受這早有預料,卻不甘發生的結局,“就當是我送給你的最後祝福。”
石頌霜仍是沒說話,手中的阿耨多羅花微微顫抖著,孑然而立。
楊恆緩緩走向她,張開雙臂摟住她的香肩,在她耳畔低聲道:“對不起,我傷害過你,誤會過你。但願這一切,你能從他那裡得到彌補。”
石頌霜緊閉著雙唇,星眸裡溢位一顆珠淚。她仰起臉,感受到楊恆雙手間傳來的熱度,也感受到他胸膛裡那顆痛楚躍動的心。
她不知道,如果此刻他突然緊擁自己,親吻自己,她會不會反抗?
忽然,楊恆鬆開了手,將他的身軀挺直,柔聲又道:“請你守住阿耨多羅花,不要讓它凋謝。美麗的東西,總是那麼易碎,可惜這道理我懂得太晚……”
他一步步往後退去,嘶啞的嗓音難以掩飾錐心的痛楚,卻成為石頌霜記憶裡永遠不能忘懷的心碎一幕。
怎麼可以,怎麼能夠?當她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剛剛得到寧靜,他卻偏偏又跑來攪亂了它,然後再次不負責任地離去,竟還走得那樣瀟灑,那樣教人牽掛……這個無賴,這個混蛋──
淚水模糊了楊恆的身影,她依靠在白楊樹上,無力地目送他遠去。
直到更深露重,直到寒鴉歸巢,手中尤捧著那一朵阿耨多羅花,默立風中。
◇◇◇◇
同一彎悽清殘月下,厲青原坐在書齋裡盯著手中的一卷詩集出神。
昏黃的燈火灑散在書卷上,他已在這一頁足足停留了半個多時辰。
那是一位前朝詩人寫下的千古名句,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兩句便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記得,這是石頌霜最喜愛的詩句,卻總隱隱地含著一種惆悵孤寂的意味。
不知為何,今晚他始終覺得心緒不寧。似乎有什麼事即將,甚而正在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