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為由,硬將他留下來。
金之俊不想開溜,他的家在南邊,且不說關塞重重,山高水遠,就是家中拖兒帶女的,上次途中那一場驚險,也使他不敢再貿然南下,於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
其實,崇禎皇爺何嘗不清楚,此時派一個不知兵的書生去昌平,無補於實際,但恰在此時,守戍昌平十二陵的營兵發生了鬧餉的事,只要自己還是皇帝,十二陵決不能有意外,必派人去安撫,加之金之俊是南方人,不怕他逃走,於是恩詔頒下,金之俊也當了一回欽差
出行時,只曾應麟為他在德勝門餞別,比較起一月前的李建泰,那以輔臣督師的氣勢,真不啻天壤之別,二人不由相對唏噓。
“豈凡兄,流寇眼看就要兵臨城下了,你還兩手空空,迎著賊的來路去,這是何苦?張縉彥與你共事幾十年,就不能為你說一句話嗎?”
金之俊不由嘆了一口氣,神色慘然地喚著曾應麟的表字說:“玉書,眼下怨天尤人都沒用,大勢去了,流寇就要來了,皇上不願棄守京師,仍在指望援兵,嬰城死守,我可斷定,這是斷斷乎守不住的,去昌平是送死,留京是等死。既然反正是一死,又何必落個忤旨的罪名呢?”
曾應麟仍有幾分不平地說:“唉,時至今日,皇上才想起你,你也不覺太晚了嗎?”
第97節:3 金之俊出山(2)
金之俊又嘆了一口氣說:“雷霆雨露,總是天恩,做臣子的,可不能因這信任來得太遲便可不盡職盡責呀?”
曾應麟見他如此一說,不由敬佩,執手告別,二人眼中都含著淚花。
一路之上,居然也旗傘頂馬,護衛儀從,引他去昌平,金之俊端坐馬上,不時向遠處遙望,流寇雖還在居庸關外,但這一路之上,卻盡是兵燹後的慘象,德勝門外,到處是東一起、西一起的饑民,他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十個一群,五個一團,有的在燒野火禦寒,有的卻吆喝著,在圍追野兔。
金之俊望著這成夥的饑民,他們似乎生活得很快活,半點也沒有飢寒凍餒之態。他似乎記起有人向他透露過,說自正月十五以來,四鄉進城的人忒多,出城的人忒少,守城的懷疑是流寇裝扮成饑民混進城,但報上去後,上頭卻沒人理會,眼下他看著這夥饑民,更相信了這個說法,看來,一旦流寇薄城,饑民內應,京城一定會不攻自破。
離京越來越遠了,他也感覺到越走越荒涼,越走越冷寂。仲春天氣,正是農忙時候,近在京郊,仍滿目瘡痍,放眼四顧,雖阡陌縱橫,卻無人耕種,該是長小麥、豆苗的地方,卻只見茅封草長,野雉驚飛;該是住著人家,且是歡聲笑語的村落屋宇,而今是一片斷井頹垣;好好的房子,只剩下四堵光牆,雞犬相聞的里閭,已是廢墟一片;偶然碰到一兩個人,不是老嫗便是老叟,面帶菜色,哼哼唧唧,傴僂提攜,去荒郊挖草根、尋野菜,十幾裡下來,竟碰不到一個青壯。
這裡可是皇陵的所在地啊,自成祖以下,大明十二位先帝皆長眠在昌平的天壽山南麓。從某種程度上說,風水寶地的皇陵,關係著大明皇朝的國運,其重要性要勝過紫禁城,雖說去年,滿洲的辮子兵曾在這一帶擄掠,可虜兵一過,朝廷不是迅速派出大員,帶著銀子和糧食前來善後嗎?時過一年,為什麼不見有半點恢復的景象呢?但轉念一想,流寇馬上就要來了,恢復又有什麼用呢?他不由自己笑自己太痴。
昌平這邊,奉旨聽劾的巡撫何謙,已在昌平城郊等著他。
何謙也是他萬曆己未科的同年,在京時不少往來,很是知己,眼下他容顏十分慘淡,見了金之俊,就像來了救星,遠遠地便向他拱手,走近又一揖到底,雙眼淚花盈盈,說:
“豈凡兄,小弟還以為你會藉故推託呢。”
金之俊忙跳下馬回禮,又望他苦笑說:“藉故,我能借什麼故呢?不過,我倒是勸你不要再想回京了,好多人想走都找不到藉口呢,何必要學我們那同年蔡維立呢?”
“蔡維立”便是在太原殉難的巡撫蔡懋德,維立是他的字。他也是被皇帝以剿賊不力被褫職的,只因大順軍來得快,他還沒來得及走,所以弄了個“以身殉職”。金之俊知何謙老家就在河北高陽,有老母在堂,便勸他趁此回鄉。
何謙搖頭說:“我明白你是好意,不過我不能走,這一走算什麼呀,有人會說我畏罪潛逃,所以我要回京,聽皇上怎麼處分。”
金之俊知他有幾分迂,便低聲說:“你睡醒沒有,眼下已是俗話說的:鴨子過河各顧各了,你怎麼還在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