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道:“閣老,看旨意皇上並未……”
錢龍錫擺手打斷他的話道:“方今遼東還離不開你,你與毛文龍孰輕孰重,明眼人哪個看不出?何況皇上聖睿明察!你離京赴遼東前,老夫在館驛與你曾經談起毛文龍之事,勸你三思,你道可用則用之,不能用則殺之。不錯,毛文龍是該殺,可不該由你來殺,你的殺法不對呀!”
“古之大將立功者,多憑決斷之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這個理兒老夫省得。殺毛文龍並非十萬火急的事,不是火燒了眉毛上了房,算不上什麼當機立斷。尤可斟酌者,你未到遼東,皇上便有明旨,兵部、戶部、工部悉心籌措,請錢糧則發錢糧,請調將則調將,如今一年有餘,可有半點懈怠?凡有所請,皇上一概恩准,你誅殺毛文龍卻不請旨,要將皇上置於何地?你怎麼就不上個摺子,先稟一聲呢?你眼裡還有皇上嗎?”
袁崇煥聽得語塞難言,額上冷汗直流,怔怔地看著錢龍錫,似是有些陌生了一般,心底吶吶想要分辯,但覺他的話語卻又句句浸入心脾,竟是無從說起。 錢龍錫意猶未盡,接著數落道:“皇上看重遼東,你一句五年復遼說得容易,可曾想過他人的苦楚?兵部、戶部、工部都是位列九卿,何等的尊貴,可是那麼甘心從命隨意使喚的麼?還不是皇上替你撐著?糧餉,哼!糧餉哪裡來?旱魃為孽,四處饑饉,可是好措置的?你殺了一個毛文龍,可斷了多少京卿朝臣的財路?你得罪的不是一人,上到六部下至府縣,你一句要糧餉,哪個安生得了?哎!若能按期復遼,這些並非大事,輕輕一筆帶過不難,可如今後金鐵騎直逼京畿,復遼未見效驗,卻弄得敵軍兵臨城下,此種結局你如何向皇上交代?皇上又如何向大小臣工交代?”
袁崇煥頓覺頭一陣陣眩暈,耳中轟鳴成了一片,只見錢龍錫的嘴開合起來,花白鬍須上下抖動,恍惚之間,聽不清他說的什麼,急忙收懾心神,卻聽他不住嘆氣道:“……這也不能全怪你,遼事積重難返,都多少年了,一時怕是難以措手,要是文武群僚都如你一般,五年復遼也並非不可為。”
袁崇煥不置可否,情知再難安坐久留,起身告辭道:“閣老見教的極是。學生一腔熱血,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本是不計個人得失的,哪怕是拼卻性命!學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付託不效,復遼不成,辜負君恩,也有損諸多朝臣舉薦之德,對不起閣老的一片眷顧之情。遼東雖是暫已安定,但戰局瞬息萬變,卻也容不得瞻前顧後,反覆權衡,學生盡人事而聽天命,惟求俯仰不愧。若能復遼,學生不惜所有,盡心盡力而已。事如不成,生死榮辱都屬天意,非戰之罪,也無可悔恨。”
袁崇煥回到大營,輾轉難眠,聽著北風吹得帳篷嗚嗚作響,將平臺召對、寧遠兵變、誅殺毛文龍等許多往事細細回想了一遍,品味著錢龍錫的那些話,心中忿忿然,披棉袍到了帳外。夜幕深沉,朔風撲面,大營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值夜的兵丁、將領不住走動巡查,放眼向東望去,後金兵營燈火萬點,迤儷數里,燦若銀河。眼看就要大戰一場了,他掐指暗中計算著關寧步軍行路的日期,如今援軍未到,敵我眾寡懸殊,若背城而戰只許勝不許敗,實在冒著極大的風險。思慮及此,不由心中一悸,越發忐忑不安,回到大帳也無睡意,幾乎一夜未眠,天將放亮,才略略閉了會兒眼睛,就急急地趕著進宮。
“喲——督師大人怎麼一身青衣小帽地上朝了?不怕失了儀麼?”袁崇煥剛剛踏上建極殿的臺階,就見一個身穿緋色圓領棉袍戴著護耳暖帽的小太監,嬉笑著迎上來。
“你是……”
“咱是在萬歲爺身邊伺候的奴才,大人叫我小淳子便了。奶奶的,這天可真冷,萬歲爺幹嘛非得在平臺召對呢?暖閣裡多好!”
袁崇煥見他哆嗦著身子,想起廣渠門外的五千鐵騎在露天地裡宿營,無處避風取暖,心裡一沉,脫口問道:“小、小,是小淳子吧!你也冷麼?”
曹化淳噗嗤一笑,用手巾擦著鼻子道:“瞧督師這話說的!小的也是人麼,怎的不知冷熱呢!”
“唔、唔,數九寒天,也正是冷的時候。小淳子,以前盡是小恩子來迎,你倒是眼生得緊。”袁崇煥本來極是豪爽,千軍萬馬都不曾有過絲毫的慌張,不想今日卻被小太監搶白,不免覺得幾分尷尬,便轉了話題。
“小恩子呀!他算熬出頭了,人人都喊他公公,哪裡還會有那個‘小’字?御膳坊做總管,肥差呀!”曹化淳嘴裡嘖嘖稱讚,滿臉的羨慕之色,半分也不掩飾。
“想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