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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山勢險峻,宛如壁立,僅有數丈缺口可通,磚砌的城牆順著山脊起伏連綿,三十餘座敵樓高聳群峰之上,關山蒼莽,離家惜別之情油然而生,下馬啃了些乾糧,在山腳的溪邊砸冰取水,略喝了幾口,牽了馬匹,沿著長城向東北緩緩而行。一連數日,白天檢視地形,取出兜囊中的炭條絹帛圖畫標識,夜裡圍火而眠,思想行軍佈陣之事。

臨近三月,天氣漸暖,河邊溪頭隱隱泛出一絲綠意,遠處的山林籠罩著一團團淺藍的氤氳,袁崇煥騎在馬上,看著西墜的落日,計算著出關的日子,忽然聽到一陣歌聲遠遠傳來,關外人煙本來稀少,袁崇煥一路上又多走的是人跡罕至之處,驟然聽到人聲,格外歡喜,傾耳細聽,卻是一首古曲:

峰巒如聚,

波濤如怒,

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

意踟躕。

傷心秦漢經行處,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詞意高遠,境界蒼涼,曲調沉鬱,山巒迴響。袁崇煥不禁觸景傷情,思古憶今,浩嘆不已,縱馬上前,轉過一個山彎,見巒坳深處竟有一大群的綿羊,一個鬚髮斑白的老翁揮動長鞭正將羊群趕下山來。

袁崇煥下馬待老者來到切近,高叉手施禮道:“老丈方才一曲清歌,聽來不勝惆悵。晚輩依稀記得此曲乃是元人張養浩所作,慨嘆興廢,緣事而發,聽來令人落淚。老丈既能唱得此曲,如何隱居僻鄉,與羊群為伍?”

老翁上下打量袁崇煥,見他滿面風塵,衣著顯然多日不曾漿洗,袍角還有一些被山上荊棘刺破的小洞,知道他長途跋涉而來,並不回答,翻一下眼睛,淡聲問道:“後生家哪裡來哪裡去?”隱含機鋒,好似佛家禪語。

袁崇煥略一沉吟道:“自天外來往世間去。”

“眾生皆苦,你既身在淨土,何苦惹此紅塵?”

“出民水火,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紅塵學佛,你真是一大痴漢。割肉飼鷹,捨身喂虎,終是無濟於事,古語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捨棄肉身,功德未必圓滿。”老翁臉上略微閃過一絲悲慼。

袁崇煥朗聲道:“救鷹多活一時也是功德。”

老翁凝視袁崇煥片刻,嘆道:“後生家涉世未深,不知艱難,知其不可而為之,幸耶?非耶?”似是語猶未盡,卻隱忍不說,緊趕幾步,將手中長鞭一揮,鞭梢啪啪作響,準準地打在轉彎的頭羊身上,回身又道:“老夫獨居多年,今日遇到你也是有緣,如蒙不棄,就到舍下再敘如何?”

袁崇煥一拱手道:“正要請教。”牽了馬緩緩跟在後面。

三面環山,南枕溪流,在一片開闊的山坳裡,孤零零的三間茅舍,前面用樹枝木棍紮起圈羊的籬笆,裡面堆著許多幹草。暮色已濃,草廬里正中的火灶早已生起火來,風乾的木柴燒得噼啪作響,火上懸烤一把錫壺、幾塊狍子肉,滿屋飄蕩著濃濃的酒香肉香。老翁擺了一張小木桌,取了兩個粗瓷大碗,斟滿了酒。袁崇煥看著老翁片刻間大半碗燒酒下肚,雙手撕扯著狍子肉大嚼,心下越發好奇,想不出這是一個怎樣的人物?想他早已餓極,只顧吃喝無意說話,便默然端酒品飲。

老翁吃下半隻狍子腿,又將一碗燒酒下肚,才問道:“老夫若沒看錯,你想必是從京裡來,要往前敵去。”

袁崇煥心下暗驚:“怎麼說?”

老翁放下酒碗,悽苦一笑,眼角竟掛著幾滴濁淚,揮袖略拭道:“四十多年前,老夫剛剛二十出頭,就隨軍轉戰建州衛、靜遠、榆林、松山、杏山等地,因積軍功,升為副將。當時大明邊軍兵精糧足,將帥一心,近三十年遼東無戰事。不料,萬曆四十七年,喜好紙上談兵的楊鎬經略遼東,將帥相疑,分兵輕進,被後金各個擊破,可嘆薩爾滸三戰皆敗,屍骨遍地,血流成河,死者四萬有餘,傷者不計其數。”

“老丈竟在遼東廝殺多年?晚輩失敬了。”袁崇煥跳起身來,重新見禮。

老翁長嘆一聲,招手命他坐了道:“那些都是前塵夢影了。薩爾滸之敗至今想來仍教人心酸,氣憤難平,可憐那幾萬個弟兄,多是老夫一手帶出來的……哎!朝廷、朝廷不得已,改命熊廷弼經略遼東,局面才日漸恢復,誰知一年後萬曆皇爺駕崩,熊廷弼卻又被無故罷免。遼事日益敗壞,老夫一輩子出生入死開疆拓土,轉眼間化為烏有,令人好恨!”

袁崇煥聽得緊咬牙齒,面色鐵青,嘶啞道:“朝廷不是又起復了熊大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