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覺得困難。
工廠的工作一開始是很愉快的。身為眾多工作者當中的一名,進行勞動,讓人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成了一個無名無姓的齒輪,彷彿自己消失了一樣。這或許是一般人想要回避的感覺,然而我卻為此感到平靜。我只想埋沒、消失在多數人當中,這樣就好了。
此外,勞動者之間齊心協力的感覺也讓我覺得喜悅。一開始看到我的繃帶,工廠的同事都感到困惑。我說明繃帶是“為了掩蓋燙傷”,但是他們可能感覺到潛藏在我體內的早苗的孩子的氣息了,露出了那種我始終無法習慣、彷佛看著怪物般的表情。
但是,在同一個職場一起工作到把作業服弄髒的勞動過程中,開始有人會微笑著對我說“辛苦了”。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救贖——對於一直逃避著社會、對融入社會已經完全絕望的我而言,這似乎隨處可見的同伴意識就像福音。
就這樣住在杏子小姐的家裡,平日在工廠揮汗工作,假日陪伴阿博。我心想,或許我也能夠獲得這種任誰都可以擁有的平凡生活吧。我好想哭。時間啊,請不要再走得更快了。我在心中這麼吶喊。
但是我自己也注意到了。我的吶喊將成為徒勞的空響。
那是我開始在工廠工作,過了一個星期的時候。也就是不久前的星期六。
上午,我在小型熔礦爐附近搬運貨物。工廠很陰暗,天花板很高,我搬動貨物的聲音在廣大的空間裡迴響。沙塵覆蓋地面,放在角落的鐵板廢料等都生鏽了。說是熔礦爐,也不是多大的東西,直徑大概比我的雙手張開還要小吧。
我一個人在二樓工作,從那裡可以看到底下的熔礦爐裡面赤紅灼熱的液體,周圍只有簡陋的扶手。大家靠近它旁邊的時候都會很緊張而且小心翼翼,因此聽說目前為止還未發生過事故。
熔礦爐裡頭是個無法想象的世界,望著它,我感受到如同窺見地獄一角般的衝擊。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被高溫熔化的金屬自內部灼亮地發光的模樣,既恐怖又美麗。那種高溫拒絕所有的生命,我想,乾脆跳進裡面,或許我也能夠死掉。
實際上,我想過要進入熔礦爐,斷絕自己的性命;但是如果即使如此我還是活了下來,一想象起將完全成為野獸的自己,我不敢胡亂嘗試。我絕對不能連大腦這個靈魂的位置都拱手讓給早苗。
我默默地工作的時候,背後傳來叫喚聲。我回過頭去,兩個男人站在那裡。
“你就是夜木嗎?”
我點點頭。出聲叫我的人穿著體面,他的打扮與工廠格格不入。他們兩個人對看了一眼。我請教他們的名字,叫我的人自稱秋山。這是我第一次實際見到他,但是我知道自己是託他的福才能夠在這裡工作,所以我為了他把我安插在這裡工作的事道謝,向他行禮致意。
另一個人與秋山相對照,是個高個子而強壯的男人。他的臉上帶著冷笑,自稱井上。
“聽說你絕對不會拿下身上的繃帶。為什麼啊?”
秋山問。我支吾起來。
“喏,告訴我理由嘛。讓我看看繃帶底下是什麼樣子,我一個人就好。是很嚴重的燙傷嗎?還是長相醜得無法見人?怎麼樣?讓我看看。”
我一拒絕,他頓時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之後好一段時間,秋山一直拜託我讓他看看繃帶底下是什麼樣子,但是都被我回絕了。不,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那並不是在拜託吧。我想那些發言恐怕是命令。在他的人生當中,他的命令過去可曾遭到任何拒絕?我越是拒絕,他的表情就越是兇惡。
不知不覺中,井上站到我旁邊來了。秋山對我的態度感到憤怒。起初他還面帶笑容,此刻卻是一臉遭受到侮辱的神情。
“我可是為了你安排了這樣一個工作的地方耶?你多少也應該感謝一下吧?沒想到竟然會被這樣恩將仇報!”
井上抓住我的手臂,扭了起來。我開始感到害怕。至今我一直熱切地渴望死亡,應該連對生命結束瞬間的恐懼都已經麻痺了。可是一想到要是再繼續受傷,身為人類的肉體會繼續被早苗奪去,我不禁無法保持冷靜。
我很快地就理解秋山他們想做什麼了。他們想要按住我,好探看我的繃帶底下的面貌。一想到他們的行為將引發的混亂與迫害,我急了起來。一思及在快要獲得原以為不可能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平靜生活的時候,身上那怪物的獠牙卻將被揭露,而被迫回到孤獨的世界,這讓我絕望。
秋山的手伸向被架住的我的臉。我反抗。他們在笑。看到我拼命的抵抗,他們似乎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