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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怕!這是可怕的!”他不由自主地搖頭感嘆起來。看見這位“大日本皇軍”將官居然如此評論“小小的”敵人,我惶惑得不知說什麼才合適,拼命地搜尋枯腸,想起了這麼兩句:

“殺人放火,共產共妻,真是可怕!”

“只有鬼才相信這個!”他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又用嘲弄的眼神看著我說:

“我這並不是正式評論,還是請陛下聽關東軍參謀長的報告吧。”

說著,他把剛才塗抹過的紙片都收了起來,放進口袋。

我逐漸地覺出了吉岡的“非正式評論”,比關東軍司令官和參謀長的“正式評論”比較近乎事實。植田謙吉發動諾門坎戰役時,為了證實他的“正式評論”,曾把我和張景惠等都請了去,參觀日本飛機超過蘇聯飛機的速度表演。事實上,那次日軍被打得落花流水,損失了五萬多人,植田也因之撤職。吉岡在非正式評論時說:“蘇軍的大炮比皇軍的射程遠多了!”

藏在吉岡心底的隱憂,我漸漸地從收音機裡,越聽越明白。日軍在各個戰場失利的訊息越來越多,報紙上的“赫赫戰果”、“堂堂入城”的協和語標題,逐漸被“玉碎”字樣代替。物資匾乏情況嚴重,我在封鎖重重中也能覺察出來。不但是搜刮門環、痰桶等廢銅爛鐵的活動,伸進“帝宮”裡來,而且“內延”官員家屬因缺乏食物,也紛紛來向我求助了。“強大無比”的日本統治者開始露餡,“無畏的皇軍”變成樣樣畏懼。因為怕我知道軍隊供應質量低劣,關東軍司令官特地展覽了一次軍用口糧請我去參觀;因為怕我相信從收音機裡聽到的海外廣播,送來宣傳日軍戰績的影片給我放映……。不用說我不相信這些,就連我最小的侄子也不相信。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軍人流露出來的恐懼。

佔領了新加坡之後到東北來任關東軍某一方面軍司令長官的山下奉文,當時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狂態還留在我的記憶裡,可是到了一九四五年,當他再次奉調南洋,臨行向我告別時,卻對我捂著鼻子哭了起來,說:“這是最後的永別,此一去是不能再回來了!”

在一次給“肉彈”舉行餞行式時,我又看到了更多的眼淚。肉彈是從日本軍隊中挑選出來計程車兵,他們受了“武士道”和“忠君”的毒素教育,被挑出來用肉體去和飛機坦克碰命,日本話叫做“體擋”。吉岡從前每次提到這種體擋,都表示無限崇敬。聽那些事蹟,我確實很吃驚。這回是關東軍叫我對這批中選的肉彈鼓勵一下,為他們祝福。那天正好是陰天,風沙大作。餞行地點在同德殿的院裡,院裡到處是一堆堆的防空沙袋,更顯得氣象頹喪。肉彈一共有十幾個人,排成一列站在我面前,我按吉岡寫好的祝詞向他們唸了,然後向他們舉杯。這時我才看見,這些肉彈個個滿臉灰暗,淚流雙頰,有的竟硬嚥出聲。

儀式在風沙中草草結束了,我心慌意亂,又急著要回屋裡去洗臉,吉岡卻不離開,緊跟在我身後不去。我知道他一定又有話說,只好等著他。他清了清嗓子,嗯了幾聲,然後說:

“陛下的祝詞很好,嗯,所以他們很感動,嗯,所以才流下了日本男子的眼淚……”

聽了這幾句多餘的話,我心說:“你這也是害怕呵!你怕我看出了肉彈的馬腳!你害怕,我更害怕啦!”

一九四五年五月,德國戰敗後,日本四面受敵的形勢就更明顯了,蘇聯的出兵不過是個時間上的問題。日本過去給我的印象不管如何強大,我也明白了它的孤立劣勢。

最後崩潰的日子終於來了。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的早晨,最末一任的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乙三同他的參謀長秦彥三郎來到了同德殿。向我報告說,蘇聯已向日本宣戰了。

山田乙三是個矮瘦的小老頭,平時舉止沉穩,說話緩慢。這天他的情形全變了,他急促地向我講述日本軍隊如何早有十足準備,如何具有必勝之信心。他那越說越快的話音,十足的證明連他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準備和信心。他的話沒說完,忽然響起了空襲警報。我們一齊躲進了同德殿外的防空洞,進去不久,就聽見不很遠的地方響起了爆炸聲。我闇誦佛號,他默不作聲。一直到警報解除,我們分手時為止,他再沒提到什麼信心問題。

從這天夜裡起,我再沒有脫衣服睡覺。我的袋裡總放著一支手槍,並親自規定了內廷的戒嚴口令。

次日,山田乙三和秦彥三郎又來了,宣佈日軍要退守南滿。“國都”要遷到通化去,並告訴我必須當天動身。我想到我的財物和人口太多,無論如何當天也搬不了。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