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住了三天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他走的時候不要說醫生護士,就連我爺爺都不知道。過了好幾年我們梅堡的人才知道,老八這狗日的其實是個叛徒,他早就和劉老舟勾結好了用苦肉計來害我爺爺,目的就是想獨佔梅堡的棉花收購權。他在劉老舟那裡受的傷是假的,是做給我爺爺看的。
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我爺爺癱瘓了,而老八則從梅堡徹底消失。人心隔肚皮,飯甑隔木篦。誰能想到看似忠心耿耿的老八怎麼說跑就跑了呢,老八對我爺爺的背叛正是應了這句話。
梅家的倒灶和我爺爺的癱瘓有著直接的關係,人們說梅老爺一世英名,養的兒子卻是混賬王八蛋,吃喝嫖賭什麼都幹,硬是把二百畝地給輸光了。人們還說,梅家的劫數是因為梅老爺教子無方。而我爺爺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這一切都是我們梅家的命運。
命運是什麼?命在天數,運在人為,人鬥不過天的,鬥到底都只能失敗。
我爺爺認為我們梅家的挫折是在所難免的,山有高低起伏,月有陰晴圓缺。在我父親沉溺賭海的漫長十年中,我是梅家唯一的希望,我爺爺把我看成梅家再次騰飛的動力,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曾教導過我一句話,讓我至今還念念不忘。
“你得長成個男子漢,”他對我說,“你要記住,你要是成不了男子漢,我們梅家就徹底完了。”
我攥著小拳頭重複他的話:“男子漢。”
爺爺就笑了,賞給我一粒芝麻糖。
爺爺對我說的話並不多,他始終是個威嚴長者,不苟言笑,我明白爺爺的意思遠遠不止這句話,不過我不敢向他過多地提問,於是久而久之我就習慣於對所有事物都保持沉默,這個習慣使得我也變得不苟言笑。
偌大的梅家只有我那嗜賭如命的父親保持著瀟灑的外表,風流倜儻,無視權威,像個時刻開著屏的漂亮孔雀一樣浪蕩於同州城。
在我爺爺的腿腳還好的時候,我父親其實是個非常本分的人,白天一日三晌地帶著梅家的長工上地下地,晚上則在屋裡跟我爺爺學打算盤。我爺爺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曾經跟一個高人學過算盤,兩手撥拉起算盤珠子嘩啦啦響,什麼九九歸一、獅子滾繡球、蘇州碼子等等,不要說去撥弄算盤子兒了,光是聽這名字就覺得很拗口。可是我爹卻乖得像個小學生一樣從不偷懶,也從不表現出一點煩躁和厭惡的感覺,每天晚上不是我爺爺說該休息了,他是不會去睡覺的。
不過我爹雖說外表看起來本分,其實骨子裡卻是個有狠勁的人,做起事來往往叫別人瞠目結舌。就比如說那年秋天吧,棉花開得白汪汪的,秋風一吹,滿地的白蝴蝶在飛舞,弄得人眼花繚亂。然而這個時候往往也是棉花賊出沒的好時候,為了防賊,各家都在棉地裡搭了窩棚。只是俗話說得好,外賊好擋家賊難防,每個東家最擔心的其實還是自己家的長工。
摘棉花是個大活兒,棉花開得旺,掛在棉花枝上就得趕緊摘下來,要不,只消秋風一吹,花絨就嗖嗖地落,所以那段日子裡長工可是最辛苦的了。
長工們幫東家摘棉花,有些手腳不好的便會同時也往自己兜裡塞兩把,這其實不算偷,隨手往腰裡摟一點棉花,主家也不在乎。東家害怕的那種狠命往衣服裡裝的長工,他們穿著褲腿粗大的褲子,出地時塞得腰裡褲腿裡滿乎乎的,單褲變成了棉褲。
在鄉下大戶,想方設法防備長工偷花是時常發生的事情,有的東家會做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問題解決掉了,而且不傷彼此的和氣,而有的東家不會做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濟事,到頭來不僅落下不好的名聲,而且受損的還是自己的棉花。
當時我們梅家的長工中有個叫大希的,長得人高馬大,是那幫長工中最年輕的,幹活還算賣力,就是手腳不好,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兩個長工看大希的樣,後來也學得手腳不乾淨了起來。我爹看出了大希的問題,他想要治偷棉花長工的毛病,首先得拿大希開刀,正所謂殺雞給猴看。
這天中午,快要下晌的時候,我爹突然指著田地裡盛開的棉花說道:“我看摘完了這塊地的棉花再回去吃飯吧,要不拖下去這棉花絨子可全要被風吹落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大家族 第一章(4)
大希眯著眼睛說:“少東家,這塊地可有三十多畝呢。”
我爹說:“對,三十畝,不多也不少。”
“少東家,你看能不能先回去吃飯,大家肚子餓得挺不住了。”大希說,“再說這天氣晴著呢,不像要颳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