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明白了,舅舅是來和我告別的,他要帶著他的兵離開同州了。
我便說:“那我送送你。”
舅舅揮了揮手,臉色忽然之間變得有些悲傷,他說:“不用送了,當兵就要打仗,正常事情。只是我今後不能再扶持你了,你自己要保重。”說完他就讓司機開車,吉普車開得很快,倏地一下就只剩下一個黑色小點了,弄得田間小路上塵土飛揚。這時小槐不失時機地向人們炫耀:“那車坐起來不舒服,他媽的一點都不舒服。”小槐坐過我舅舅的吉普車這件事情,他足足炫耀了五六年。
小槐的爹老槐從後面給了兒子一腳,不屑地罵他:“兔崽子,把你能的,有本事你去開輛來,你不坐我坐,你爹我不嫌暈。”小槐吐著舌頭不敢說話,搖頭晃腦往水渠跑去。
後來我知道,我舅舅不僅來向我道了別,他還到我母親墳前,去給他死去多年的妹妹道了別。再後來人們都知道,我舅舅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因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有人說他被解放軍打死了,有人說他逃到臺灣去了,莫衷一是。
我舅舅離開同州後沒多久,喬老闆也來了,喬老闆如今比以前變胖了,臉上卻黑了,他一落座就喊茹慧。我告訴他說:“茹慧出去了,拜佛去了。”
喬老闆拍著桌子,有些急躁地說:“這姑娘,什麼時候學會了這一套。”
我說:“茹慧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去的。”
喬老闆說:“那我在這等她回來吧。”
下午時茹慧回來了,喬老闆跟著她進了後院的小房間,因為他們父女也有好半年沒見面了,所以我便抽身出來了,讓他們好好說說話。
我讓老槐囑咐廚子老朱今天多加兩個菜,去買只烏龜來,我岳父喜歡喝烏龜湯,還有就是炒菜時別放蔥,我岳父他老人家不吃蔥。然後我就去了棉花地,那一年我經常往南坡的棉花地裡跑,我想著,我的織坊就在這塊地裡了,我不多跑跑,怕是要對不起將來人們對我梅老闆的稱呼。
棉花苗長得很結實,春風吹來時,田裡的苗兒黑油油地隨風擺動,每片葉子都像嬰兒的小手掌。
我從棉花地回來時,剛好看到喬老闆從屋裡往外走,我說:“吃飯吧。”我岳父邊走邊搖頭,說:“不吃了,我有事情,下回再吃。”
大家族 第三章(12)
“專門給你做了烏龜湯。”我說。
可是我岳父卻沒回話,直接坐上馬車,走了。
我問茹慧:“你看你爹忙的,是不是要當縣長了?”
茹慧白了我一眼,看著喬老闆遠去的馬車,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的這聲嘆息隱隱告訴我,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茹慧告訴我說:“我爹的織坊不開了。”
“為什麼不開了?那多賺錢。”我說。
茹慧說:“我爹要去南方。”
我問:“去南方幹什麼?”
“我爹說要打仗了,他得避難。”
“以前又不是沒打過仗,以前他還不照樣開織坊。”
“這次不同,我爹說這次怕是一時半會完不了。”
“這次有什麼不同?”
“這次是和解放軍幹,解放軍只打勝仗,不打敗仗。”
後來茹慧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袱來,我問她:“你爹給你錢了?”
茹慧白了我一眼,說:“不是錢。”
“那是什麼?”我問。
茹慧拆開包袱,說:“你看吧。”
我走過去一看,發現包袱裡包著的原來一把烏黑錚亮的洋槍,旁邊的手帕裡裹著好幾十發黃橙橙的子彈。我對著這把槍倒吸了一口氣。
喬老闆不想開織坊了,他把自己的織坊給賣了,這樣一來,茹慧和我合計了好幾個晚上,也決定不開了。茹慧說,要打大仗了,要兵荒馬亂了,可能還要逃難呢,錢握在自己手裡最安全,要不到時候給你來一炮彈,啥也沒有了,想哭都找不到眼淚。
不光我們的織坊不開了,那年冬天我們連收棉花的場子也沒設起來。喬老闆的織坊關門了,我收的棉花賣給誰去?我和茹慧商量決定,等仗打完了,我們就把織坊開起來,紅紅火火地開起來,如果到時候喬老闆願意的話,我們把他也請回來,和我們一起幹。
那段時間,梅堡人都等著打仗的訊息到來,不少有錢人家都做好了兩手準備,他們說這仗要是在我們梅堡開打,就帶上銀子跑,逃難去;要是不在我們梅堡開打,就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了,先準備好吃的,把值錢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