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一個聲音卻響起了:“梅仍,是我。”
我這才看清,那個影子是隊長王機場,我提著鐵叉說:“隊長來了。”
王機場走到我面前,說:“我來看看。”
我當時也不知道隊長來看什麼,我想也許他是怕我偷懶來抽查我的。我站在汽燈微弱的光線下等他釋出指示,後來王機場轉過身,給了我一根紙菸。他說:“梅仍,你先回家睡一覺去。”說著就把鐵叉從我手裡拿走了。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後來有一次,我在汽燈下膽怯地對王機場說:“隊長,我不累。”
王機場翻了我一眼,沒說話,我也不敢說話了,低著頭離開玉米地。走到一半我回頭看窩棚,我看到窩棚頂上汽燈忽明忽暗,緊接著一個影子從遠處走來,進了窩棚。我看清楚了,那影子是一個女人的影子,因為我看見了她和玉米纓子一樣長且茂盛的頭髮。看到黑夜裡的女人,這讓我忽然想起了茹慧,並不由自主地朝梅家祖墳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黑夜裡什麼也看不清,梅家祖墳一片黝黑。 。。
大家族 第七章(11)
收穫季節過後,每家按照人頭都分到了一些玉米,大家掂量著分到手的玉米,臉上佈滿了不知道是喜悅還是傷心的表情。人們都擔心這點糧食根本過不了冬。
果不然,冬天後就相繼有人家的糧食吃完了,提著口袋挨家挨戶借糧,可是那年頭誰家還有糧食往外借的呢?就是家裡有那麼一點存糧的,想著還要半年時間才收小麥,也不敢輕易把糧食借出去。
冬天裡萬物沉睡草木枯黃,北風吹過,滿天遍野的黃土飛揚,後來風停了,整個村子都成了灰黃色。人們站在落滿塵土的村莊前,目光越過茫茫田野,心裡空落落的全是憂愁,因為各家的飯桌上都只有玉米粥和窩窩頭了,幾乎沒有油水和蔬菜,更不要說肉了,能湊合著吃的也只有蘿蔔和白菜了。
有人就瞄準了生產隊的蘿蔔地,一到夜裡,黯淡的光線下,許多人就貓著腰往地裡跑,大家在路上碰到了,心照不宣地也不彼此問候。只可惜那些蘿蔔還沒長成,加上地也不怎麼肥,個頭都不大,瘦瘦的看起來倒像是人參。
王機場也知道有人偷隊裡的蘿蔔,我以為他還會派我去看蘿蔔,我在心裡盤算這麼冷的天,夜裡呆在田裡還不把人凍死,要是還派我去的話,我就得問隊長多要幾個工分。可誰知過了好幾天隊長也沒來找我,而是動員大家去挖蘿蔔。
王機場站在破鐘下宣佈,挖了蘿蔔大家平分,再不挖就被賊吃完了。說得許多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到了第二年春天青黃不接時,村子裡十家有九家都沒有餘糧了。飢餓的氣息就像一股青煙一樣慢慢從村子飄過,拂過每一家的屋簷,潛進了每個人的身體。
那一陣子,每個人看起來都像一股煙,走起路來飄飄忽忽的,腳步輕得怕踩著地上的螞蟻似的。見天都有人去找隊長王機場,可是王機場也沒辦法,他扯著嗓子喊:“我要能生出糧食,我甘願一年生三百六十五胎。”後來見找他的人多了,王機場乾脆關門裝起了病,任誰去也不見。
人們私下裡議論說,王機場裝病真有一套,連他這隊長的位子也是靠裝病裝來的。其實大家說錯了,王機場隊長的位子並不純粹靠裝病,最主要的是王衛紅死在了土高爐旁,人家王機場是烈士的爹哩。
因為吃不飽飯,大家都顯得有氣無力,可是東山卻還像往常那樣奔來跑去,總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跑回家,趴在水甕上咕嘟咕嘟喝一肚子涼水,又跑了出去。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訓東山:“你是不是吃了石頭?”
東山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就說:“不準跑。”東山這才明白過來,挺著小胸膛說:“爹,我有吃的。”說著變戲法一樣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白麵饅頭來。
那時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白麵饅頭了,我奶奶怕那點糧食吃不了多久,蒸饅頭時總是把小麥面和玉米麵和起來吃,做出來的饅頭總是半黃半白的顏色,加上發酵不夠,看起來就像是一塊泥巴。
我稀奇地問東山:“哪兒來的?”
東山眼珠子轉了轉,對我說:“撿的。”
“從哪兒撿的?”我問。
“街上。”東山說。東山畢竟還是年齡小,撒謊撒不圓,眼睛就把自己給出賣了,我當時就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案板上,說:“你小子是不是偷的?”
東山的身體哆嗦了一下,嘴卻還硬:“不是偷的,是撿的,不信你問西山。”
我沒辦法,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