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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世世代代的放牛娃,世世代代的無產貧農。天啊天啊,是誰扼殺了我美滿的婚姻扼殺了我一生的幸福生活。我爸我媽真是看走了眼了說你這人老實巴交是個靠得住的男人。他媽的老實能當飯吃能當衣服穿能當錢花?我跟了你這麼多年我早就活夠了,自己沒本事在外面受了氣就知道回來拿我發洩,我還不如跟只豬那。你瞪什麼眼。你衝我瞪什麼眼。還有你,你這個不要臉的婊子你拿個包袱幹嘛?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嗎你平時打我踢我的力氣都餵狗了。你怎麼就不問問你這寶貝女兒的魂是給哪個三條腿的畜生勾走了。你拿個包袱幹嘛你是不是想走啊。好啊走吧走吧都走吧我巴不得剩我一個人才好呢。你這個沒用的男人就知道蹲在那裡抽菸抽吧抽吧抽死你算了。”

蘇流女重新將整理好的包袱搭在了肩上,她異常堅定地走出堂屋向著那扇緊閉著的大門走去。蘇方平艱難地抬起了他那早就痠疼的脖子,他看著自己的女兒一步一步地走進黑暗裡。他第一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道——

“走吧走吧,走出這個大門你就再也不是我蘇方平的女兒。”

清晨的朝陽例行公事般地灑下了第一縷陽光。早秋的露水殘留在那些小草身上的斑跡完全被腥紅的血塊覆蓋了,它們就像一塊塊的傷疤。鐵路清潔員每天都會在這個時辰踏上鋪滿了石子的鐵軌,他彎著腰盡心盡責地清理著上面的每一處汙穢。當那一灘血肉模糊的東西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頓時感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以至於他都不能分辨出來哪是四肢哪是頭顱。她已經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扯得稀爛了。如果不是因為她身上僅餘的幾片碎布,他差一點就把她當成了一條企圖越軌的野狗。

他手上的工具使他無法將這些東西順利地處理乾淨。他馬上鎮定下來扯開嗓子向著空曠的田野喊叫起來。他現在太需要別人的幫助了。可是時間還早,沒有人聽見他的叫聲。他忽然想起來首先應該弄清楚車站的位置,他想那裡一定會有人來幫助他的。但是他馬上又放棄了。十幾年來,他所管轄的僅僅是這一公里的區域。在這個區域內是望不到車站的。

一直等到早晨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灑落在她首尾不分的身上以後,她的周圍總算是擠滿了趕來看熱鬧的人群。他們太驚訝了。他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種壯烈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經過一陣激烈的爭吵之後,他們終於得出了一個重大的結論——這是一具女人的屍體。當他們妄想進一步去弄清楚她的由來時,他們一個個全都傻了眼了。沒有人能分析出來她的容貌,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是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誰。但是我知道。我想那個叫作白楊的男人一定也會知道的。她的名字會讓我們兩個同時想起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蘇流女。

最後,他們在屍體的旁邊發現了一個沾滿血跡的包袱。裡面有兩件花格子的粗布上衣,中間小心翼翼地平放著一張七寸的黑白相片。那是一對洋溢著幸福的青年男女——男的面容削瘦,鼻樑尖挺,除此之外在臉部突露出來的唯一東西便是兩顆潔白的齙牙;女的眉目清秀,五官小巧可愛,一頭長髮微微泛著黃色。

蘇方平一聲不響地撿起了地上的包袱。他面無表情地拎起了那顆被列車軋扁了的頭顱,將它平整地鋪在包袱上。他無力地用一隻手分開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慢慢地向外走了出去。這一瞬間,他原本垂直的身軀頓時變得佝僂起來。

張筱紅披頭散髮地坐在那道曾經奪去她親生女兒性命的鐵軌上。她就像一隻坐井觀天的青蛙一樣撇著大腿仰起頭來向著周圍所有的人哭泣——

“她是我的女兒嗎?她不配做我的女兒。她這個不知廉恥的婊子整天就想著那個三條腿的畜生,她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她丟蘇方平的臉不要緊,可是她把我的臉也丟盡了。她就是死了也還要在這裡丟人現眼。我造了什麼孽啊咋就生了這麼個女兒。我生她的時候子宮出血差點死過去了。可是她呢。她卻為了那個叫白楊的畜生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我下半輩子還指望著她來孝順呢,我那苦命的閨女啊。”

正在全心享受著陽光滋潤的小草被形形色色的鞋子重新踩到了石頭縫裡。面對著這些巨大的力量它們只能無聲的嘆息。它們在想原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蘇流女在黑暗中輕輕地拉開了緊閉著的大門,她沿著黑暗走到了寬闊的柏油路上。昏黃的路燈在每個行人的臉上閃爍。她看到了快樂,看到了憂愁,還有一張張充滿了企盼與希望的臉龐。她搭緊了身上的包袱,就在這五彩繽紛的燈光下與行人雜亂的腳步聲和交談聲中向著東方走去了。途中她忍不住回過頭去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