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6部分

當奴才的奴才心理,固然高於那些宦官群小,也並不是一個心學大師的高度——外國人又怎麼看?再過二百年人們又怎麼看?固然別人怎麼看也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王陽明也同樣有權認為我們不著邊際——這也自少證明了良知不能統一天下的思維,當然它可以統一讓它統一的那些人的思維,如王門弟子、王學傳人。——這又變成了一個信仰的有限性問題。

王陽明以一種你們不心反正我信的姿態來興高采烈的總結良知的價值、意義。他給鄒守益寫信說:“近來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如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有舵柄自然比盲人瞎馬夜半臨深池要好百倍,但又有多少舵手入海不得回的?正德若硬拿你下獄像拿冀元亨那樣——那也只能是船翻了但還舵在手而已。

他不憂心這個“有限性”的問題,卻發愁它不能光照全人類——有一天喟然長嘆,陳九川問:“先生何嘆也?”王說:“此理簡易明白若此,乃一經沉埋數百年。”

陳說:“亦為宋儒從知解上入手,認識神為性體,故聞見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復奚疑?”這話也是自作多情的類推語。那些佛教徒也承認有一個人人都一樣的真面目,但不是良知,而是空,卻也同樣覺得“更復奚疑?”奈何?

王的論證辦法很感動人:“然譬之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墳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聖聖相傳一點真骨血也”。但這個動人的“轉喻”只是表達一種心情罷了——既不能證真也不能證偽——其實他說的是真的。他的良知二字的確相當成熟漂亮的表達了孔孟真精神,在習慣了以聖學為真理標準的事理論證網路中,能夠認祖歸宗,他的論證也算到位了。但是這種話語相當文學評論——贊同還是反對全憑接受者的感覺,信自信疑自疑,千古如斯。

王還很委屈,他是熬心煮肺地錘鍊出來的,別人要麼不信,要麼當成現成詞語來“剝削”——這也是文學評論話語帶給使用者的傷害——“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

思想真理對接受者來說還就是“自家吃飯自家飽”,各人識得自家那片月,大家夥兒都來用花比女人,這個比喻便一點資訊也沒有了,有的王門信徒後來倡導“現成良知說”,便瓦解了良知的真含義。王陽明提倡心學以來,就自覺的抵制這種來自內部的顛覆傾向,尤其從南京以後,對求教者一律要求以存天理去人慾為本。要問“之所以”,讓他自己去求“是因為”。從來不一口噴出個天理——也的確如此,良心是能從外援得到的麼?天理要不從自家心頭養出來,那不是欺世盜名者皆天理的特使了麼?“致良知”這種成仙成聖的神聖又神秘的功夫不也就變成搞文學評論了嗎?但良知若只是啞巴吃苦瓜有苦說不出,它還能光芒萬丈長麼?——所有這些老問題都沒有實質性的解決,王在一口說盡時只是把它更極端化了神秘化了——用他的話說更簡易化了——簡易為美是東西方人共同的“愛好”。

他也有啞巴感,或者說他是想高階啞巴化:“近欲發揮此,只覺有一言發不出,津津然如含諸口,莫能相度。”——就是說不出來。說完之後,沉默良久,這種時候,他的學生都不敢打擾他,都知道要有更重要的話在後頭,可是這回卻是歸於無言:“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只是這些子,了此更無餘矣。”學生中有表現出健羨的,王有說:“連這些子,亦無放處。”絕對是高僧在參玄機,他的真實意思是他已到達至高無上的“無”的境界,萬物皆化,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了,與大道為一體了。其實他是達到了一種超語言的神秘的心證境界。什麼境界呢,用好詞兒說是天地境界——超功利、超道德的所謂絕對境界。若用日常人的平庸邏輯來推斷則只是天知地知他自己知而已。

3.白鹿飛奔

偉大的正德皇帝玩夠了,上天堂去繼續極樂去了。天下愁眉鎖眼的姿態為之一掃,自然法則可以有限的修補一點皇帝終身制的毛病。許多在本朝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都潛伏著等著“換頭兒”,新朝也往往要平反一些冤案以提高效忠率。陽明不會公開表示喜慶,那是不“合法”的。但也不會無動於心,茲舉一個細節足見他那股興奮勁:他寫信要鄒守益快快來白鹿洞幫助他,但又說:“醉翁之意蓋有在,不專以此煩勞也。區區歸遁有日。聖天子新政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