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五年,事態更加嚴重。這年,徐階生日,居正去信,自稱“不敢走介,畏行多露”。又說,“鄙懷種種,亦噤不敢言,臨楮惆悵而已。”(同卷《答上師相徐存齋九》)內閣的大權,完全在高拱手裡,言官們又聽他指揮,一步走錯不得,一句說錯不得,這是隆慶五年居正所處的地位。徐階底地位更壞了。三個兒子同時被逮,田產充公了,兩個兒子也問了充軍的大罪,只留得徐階慢慢地回味會不會得到和嚴嵩一樣的結果。在嚴重的局勢下面,居正還是苦心調護。他不願得罪高拱,但是他要保障徐階;集中留著下列幾封信:
憶公昔在姑蘇,有惠政,士民所仰,故再借憲節以臨之。乃近聞之道路雲,“存翁相公家居,三子皆被重逮”,且雲,“吳中上司揣知中元相公,(高拱)有憾于徐,故為之甘心焉。”此非義所宜出也。夫古人敵惠、敵怨,不及其子。中元公光明正大,宅心平恕,僕素所深諒,即有怨於人,可一言立解。且中元公曾有手書奉公,乃其由中之語,必不藏怒,而過為已甚者也。且存翁以故相終老,未有顯過聞於天下,而使其子皆駢首就逮,脫不幸有傷霧露之疾,至於顛隕,其無乃虧朝廷所以優禮舊臣之意乎!亦非中元公所樂聞也。僕上惜國家體面,下欲為朋友消怨業,知公有道君子也,故敢以聞,惟執事其審圖之。(書牘十四《答松江兵憲蔡春臺諱國熙》按國熙承高拱旨,窮治徐階事,見王世貞《首輔傳》卷六)
松江事,高老先生業已寢之,似不必深究。仲尼不為已甚,報怨亦自有當。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蹊者固有罪矣,而奪之牛,無乃過乎?今全吳亦所以愛鄭也,公有道者,故敢以此言告,幸惟裁之。(同卷《答河南巡撫梁鳴泉》)
往者奉書云云,蓋推元翁之意以告公也。辱回示,業已施行,自難停寢,但望明示寬假,使問官不敢深求,早與歸結,則訟端從此可絕,而存老之體面,元翁之美意,兩得之矣。僕於此亦有微嫌,然而不敢避者,所謂“老婆心切”也,望公亮之。辱教,有欲告我者,此僕之所欲聞也,傾耳以承,幸勿終靳!(同卷《答應天巡撫》)
這三封信,都很閃鑠,尤其是後面的兩函。高拱和徐階結怨,急圖報復,久已成為公開的秘密。所指高拱給蔡國熙的信,大致是解釋仇怨的話,這是表面文章,居正認為“宅心平恕”,“必不藏怒蓄恨”,只是順水難舟,一種無可奈何的辦法。《答梁鳴泉函》,不知是否誤題,梁夢龍(即鳴泉)為居正門下士,函中語氣,似不類。徐階、松江人,高拱、新鄭人,所謂“全吳”“愛鄭”者指此。答應天巡撫函所謂“辱回示業已施行”,正指來函“無可挽回”的表示,至於“有欲告我者”一句,是不是對於居正的一種謠言,正取一種欲說不說的姿勢?現在不管他,但對於居正,還是一種威脅。“是僕之所樂聞也”,是一句掙扎的話。
高拱入閣以後,居正所處的是一個最困難的地位,一步一步都需要最大的審慎。熱中的人不肯輕易放棄政權,但是要想維持政權,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隆慶五年居正還遇到一個問題,然而也居然被他度過了,這是膠萊河的問題。
隆慶四年九月,黃河在邳州決口,從睢寧到宿遷一百八十里河水驟淺,江南來的糧船,一概不能北上。在明代這是一個異常重大的問題。明代的政治中心在北京,但是明代的經濟中心卻在南京。一切的資源出在南方,尤其是四百萬石糧食,全賴南方的接濟。從南方到北方,惟一的生命線是運河,運河發生了問題,南方和北方失去聯絡,整個的國家,立刻受到影響。偏偏運河不是我們所想象到的那一條安全的水道,從瓜洲渡江,要經過邵伯湖、高郵湖、氾光湖、寶應湖、白馬湖,這些地方還好;再上去便是洪澤湖,淮水從安徽來,在清口和黃河交匯,這是最大的難關。再上去,從清口到徐州茶城,黃河就是運河,運河要靠黃河底接濟。水量太大了,南方來的糧船隨時有漂沒底危險;可是水量太小了,糧船便要膠擱半途。國家底前途,完全寄頓在這一條毫無辦法、不可捉摸的水道上面,真是太危險了。因此明代一面重視河道總督和漕運總督底職責,一面仍是不時提出海運底問題。海運是從太倉、嘉定沿東海繞成山角,入天津的一條航線。在現代當然是一條很簡單、很安全的航線,但是十六世紀的中國,航海和造船底技術不比現代,所以一路的危險還是很多。有了危險,便不免要犧牲。犧牲人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在明代,連皇帝殺一個罪犯,還要經過法司五次底執奏,何況是平常的官吏!隆慶年間,漕運總督王宗沐運米十二萬石,自淮入海,直抵天津,不能不算很大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