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也有大傳;但是在史傳裡從來沒有這樣用過。不過我們應當知道中國的史學,發源於經學,一百三十篇的《史記》,只是模仿《春秋》的作品:十二本紀模仿十二公,七十列傳模仿公羊、穀梁。“傳”底原義,有注底意思,所以釋名釋典藝雲:“傳、傳也,以傳示後人也。”七十列傳只是七十篇註解,把本紀或其他諸篇的人物,加以應有的註釋。既然列傳之傳是一個援經入史的名稱,那麼在傳記文學裡再來一個援經入史的“大傳”,似乎也不算是破例。
幾年以來的心力,所成就的只是這本很平常的著作,自己底學力,僅僅達到這個階段,原是無可如何的事。我底希望,本來只是供給一般人一個參考,知道西方的傳記文學是怎樣寫法,怎樣可以介紹到中國。我只開啟園門,使大眾認識裡面是怎樣的園地,以後遊覽的人多了,栽培花木的也有,修拾園亭的也有,只要園地逐日繁榮,即是開啟園門的人被忘去了,他也應當慶幸這一番工作不是沒有意義。《法顯行傳》記法顯經過沙河底一節:“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惟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在一個茫無邊際的境界,我們惟有踏著前人底足跡,作為自己前進的路線。前人對於我們所盡的責任,正是我們對於後人所有的義務。無論成功或失敗,現在底努力,對於後人都是一個重要的參考。
我應當趁這個機會,對於遠方的兩個人,表示衷心的感謝。二十餘年的生活,養成我不事家人生產的習慣。我獨自漂流異地,難得在寒暑假中回去一次。對日作戰以後,我從越南入國,繞到抗戰底大後方,從此沒有看到故里。家事底處分,兒女底教養,以及環境底應付,一向我不過問,現在更落在一個人底肩上。我沒有聽到抱怨,也沒有聽到居功。尤其在故鄉淪陷以後,地方的情形更壞,斗大的一個縣城,充滿最複雜的事態,天涯遊子底家屬,剩得舉目無親的境地,但是我始終沒有聽到怨恨和愁訴。正因為有人把整個的心力對付家庭,我才能把整個的心力對付工作。我自己底成就只有這一點點,但是在我歷數這幾種撰述的時候,不能忘懷數千裡以外的深閨。我認為在我底一切成就之中,這是和我共同工作的伴侶。
還有一個更遠在萬里之外,現正在作一次國外的旅行。我們底認識遠在三十餘年以前。我們曾經共同受過小學教師底訓導,共同聽過泰晤士河底波聲;之後,在同事十餘年之中,又共同欣賞過東湖的初月,樂山的暮鍾。在我們同事的中間,他底著作,我都曾經看過;我底作品,也沒有一本不曾經過他底商訂。這本書寫成的時候,他不及看到,但是最初的計劃,曾經和他討論。從他那裡,我得到不少的鼓勵,不少的協助;但是以前因為時常見面的關係,沒有感覺致謝底必要。現在我得告訴他,萬里波濤的重洋,遮斷不了平生許與的友誼。
努力啊,我願有更好的成就,報答一般友好底關切。
一九四三年八月六日朱東潤自序於重慶柏溪寓齋。'手 機 電 子 書 w w w 。 5 1 7 z 。 c o m'
第一章 “荊州張秀才”
宋恭帝德祐二年,臨安陷落,皇帝成為俘虜。宋代遺臣立益王昰為帝,改元景炎,繼續鬥爭。景炎三年帝昰死了,他們再立衛王昺為帝,改元隆興。整個的鬥爭,開始向南轉進,南宋王朝底根據地,剩得海南島底一角。是年,文天祥底孤軍失敗,天祥也成為俘虜。隆興二年,崖山的鬥爭又失敗了,陸秀夫抱帝昺投海。張世傑還想再立皇帝,重新燃起鬥爭底火焰,但是驚天動地的風浪沉滅了這一個民族英雄。南宋王朝底抗元鬥爭就這樣慘痛地結束了,從此整個的中國第一次開始受韃靼族底統治。這一年是元世祖至元十六年。
宋王朝倒下去了,元王朝興起來了。但被壓在底層的廣大貧苦人民地位並沒有改善,他們過的仍然是被奴役的生活。在中國境內,仍然是隻見到荒淫、暴虐、屠殺和滅亡。部分的統治階級沒落了;曾經統治中國三百二十年的宋室,再不能產生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底死亡,在士大夫的中間也喊不出一個百折不回的志士。剩餘的只是月泉吟社這一流的詩人,藉著“春日田園雜興”的詩題,流露一點改朝換代的嘆息。
整個的中國,便隨著上層階級底沒落而沒落,四千年的歷史,從此便成為統治者腳下的灰塵嗎?不會的。和西方傳說中的長命鳥一樣,中國人民正從毀滅裡得到再生。人民的力量是不能摧毀的。統治者的昏庸腐朽,替他們自己挖掘墳墓,但是人民大眾不會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