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稍為款待您感到很高興。您常常覺得您已厭煩您的生活,您竭力想離開這裡,對不對?您渴望離開這個時代,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現實,到另一個更適合您的現實中去,到一個沒有時間的世界中去。您完全可以這樣做,親愛的朋友,我邀請您這樣做。您當然知道,這個世界隱藏在哪裡,您尋找的世界就是您自己的靈魂世界。您渴望的另一個現實只存在於您自己的內心。您自己身上不存在的東西,我無法給您,我只能開啟您的靈魂的畫廳。除了機會、推動力和鑰匙,我什麼也不能給您。我只能顯現您自己的世界,僅此而已。”
他又把手伸進他那件彩色綢衫的口袋,掏出一面圓形小鏡。
“您看,以前您看見的自己是這樣的。”
他把鏡子舉到我眼前,我忽然想起一首童謠:“鏡子啊,手中的小鏡子”。我看見一幅可怖的、在自身之內活動的、在自身之內激烈地翻騰騷動的圖畫,畫面有點模糊,有點交錯重疊。我看見了我自己——一哈里·哈勒爾,在哈里的內部又看見了荒原狼,一隻怯懦的、健美的、又迷惑害怕地看著我的狼,它的眼睛射出光芒,時而兇惡,時而憂傷,這隻狼的形象透過不停的動作流進哈里的體內,如同一條支流注入大河時,被另一種顏色攪動摻雜一樣,他們互相鬥爭著,一個咬一個,充滿痛苦,充滿不可解脫的渴望,渴望成型。流動的、未成型的狼用那雙優美怯懦的眼睛憂傷地看著我。
“您看見的自己就是這樣的,”帕勃羅又輕聲細氣地說了一遍,把鏡子放回口袋。我感激地閉上眼睛。呷著那酒。
“我們休息過了,”帕勃羅說,“我們喝了點東西,也聊了一會兒。你們不再覺得疲乏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們去看我的萬花筒,讓你們看看我的小劇院。你們同意嗎?”
我們站起身,帕勃羅微笑著在前頭引路,他開啟一扇門,拉開一塊幕布。於是,我們發現我們站在一個劇院的馬蹄鐵形的走廊裡,正好在走廊的中央,拱形走廊向兩進展開,順著走廊有不計其數的狹窄的包廂門。
“這是我們的劇院,“帕勃羅解釋道,“娛樂劇院,但願你們找到各種各樣可笑的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大笑起來,雖然只笑了幾聲,但這笑聲卻強烈地震撼了我,這又是我先前在樓上聽到過的爽朗的、異樣的笑聲。
“我的小劇院有無數的包廂門,比你們希望的還多,有十扇、一百扇、一千扇,每扇門後都有你們要找的東西在等著你們。這是一間漂亮的畫室,親愛的朋友,但像您現在這樣走馬觀花跑一遍,對您一點用也沒有。您會被您習慣地稱為您的人格的東西所阻滯,被它弄得頭昏目眩。毫無疑問,您早就猜到,不管您給您的渴望取什麼名字,叫做克服時間也好,從現實中解脫出來也好,還是其他什麼名稱,無非是您希望擺脫您的所謂人格。這人格是一座監獄,您就困在裡頭。假若您抱著老皇曆進入劇院,您就會用哈里的眼睛、透過荒原狼的老花眼鏡去觀察一切。因此,請您放下這副眼鏡,放下這尊貴的人格,把它們留在這裡的存衣處,您可以隨時取回,悉聽尊便。您剛才參加過的漂亮的舞會,荒原狼論文以及我們剛才服用的興奮劑大概已經讓您作了充分準備。您,哈里,您在寄放您那尊貴的人格以後,劇院的左邊任您去參觀,赫爾米娜看右邊,到了裡面,你們又可以隨便碰頭。赫爾米娜,請您暫時退到幕布後面去,我先帶哈里參觀。
“好,哈里,現在跟我來,情緒要好。讓您情緒好起來,教您笑,這是這次活動的目的。我希望,您會配合,不會讓我感到為難的。您感覺良好吧?嗯?不感到害怕吧?那好,很好。按這裡的習慣,您現在透過假自殺,就會毫不害怕、衷心喜悅地進入我們的虛假世界。”
他又取出那面小鏡兒,舉到我的面前。哈里又瞧著我,有一隻零亂的、模糊的、爭鬥著的狼的形象不斷往哈里身上擠。這是我非常熟悉的、確確實實不令人喜愛的畫面,把它毀了一點不會使我憂慮。
“親愛的朋友,現在請您去掉這幅已經變得多餘的鏡畫,您不必做更多的事。如果您的情緒允許的話,您只要真誠地大笑著觀看這幅畫就行了。現在您在幽默的學校裡,您應該學會笑。一旦人們不再嚴肅認真地對待自己,一切更高階的幽默就開始了。”
我直勾勾地瞧著小鏡子,瞧著手中的小鏡子。鏡子裡,哈里狼在顫抖著,抽搐著。有一會兒,我內心深處也抽搐了一下,輕輕地,然而痛苦地,像回憶,像鄉思,像悔恨。然後,一種新的感覺取代了這輕微的壓抑感。這種感覺類似人們從用可卡因麻醉的口腔中拔出一顆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