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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忘記曾受到過的輕蔑。朗尼叔叔恢復了橡皮人的表情,他發胖了,眼睛周圍象腫了一樣,但其實不是腫,是胖。爺爺臉上仍看不出任何不快,或者愉快。他的臉,還是原來的那扇塵封的大門。簡妮誰也不看,草草將飯吃了,她發現自己其實很懷念K…Mart裡 Muffin的死甜。

飯後,簡妮將自己美國帶回來的東西一一分給家裡人。她微笑著看大家手裡拿著她的禮物,心裡充滿永別的感受,她想起那時在醫院裡與叔公告別時的情形。簡妮覺得,這種永別的感受,裡面只有很少的惜別,更多的,是擺脫了必死事物的輕鬆。在簡妮心裡,那在房間當中大大攤開的行李箱,很象當時醫院太平間推到病房裡來的接屍床。然後,她就到媽媽為她準備好的房間裡去了。她將門從裡面插上。那把插銷還是原來的,黑色洋鐵皮上,螺絲都鏽黃了。而門上原來的鎖,早已鏽死,鑰匙也丟了,大大的鑰匙孔裡,塞了一小團紙,防止外面的人從鑰匙孔裡看進來。從範妮房間的窗前,她看到院子裡廣玉蘭樹上淡褐色的大朵殘花,她從來沒注意到,那碩大的殘花竟然那樣不堪入目。

第十章 買辦王(6)

在申和挪頓合資公司的大門口,正對大門的地方,豎立著一塊大標語牌,它是這個院子裡最顯眼的中心,標語牌前,還有一個小花壇,裡面種著矮矮的一串紅,修剪過的冬青樹,通常還有一棵雪松,種在小花壇的邊上,襯托著標語牌上的畫像,表達著冷酷而鏗鏘的革命情調。這種公共建築的佈局,遍佈中國的大小城市與鄉村,簡妮在沒有去美國以前,幾乎對此熟識無睹。在踏進公司大門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又重新踏進一個有著巨大標語牌的院落,她感受到那標語牌和小花壇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氣,她心裡咯噔一沉。她想起,在新疆

和上海的兩所中學裡,都有同樣的洋鐵皮標語牌迎門而立。新疆的學校門口,畫的是毛主席去安源。爸爸對媽媽悄悄說過,那張像將毛主席畫得太矮胖了,爸爸每次去接簡妮,都覺得它醜。媽媽制止爸爸,媽媽說:“你想當反革命啊?”爸爸說,將毛主席畫成這種樣子,應該他們畫的人當反革命。“還要豎在那裡天天給小孩子看。”就是因為那張畫像,爸爸特地教了簡妮,什麼是黃金分割。上海的高中,迎門的地方也有這樣一塊尺寸差不多的標語牌。上面畫的是鄧小平微笑著招手的宣傳畫,標語是“奔向四個現代化。”如今,在公司門口的大標語牌上,畫著一張很象亞歐混血兒的女人面孔,她以農婦的爽朗微笑著。簡妮想,大概這樣的混血面孔是暗示這裡是個合資企業。在宣傳畫通常放標語的地方,寫著一行有力的紅字:“攜手奔向美好明天。”簡妮想,大概這句話,是對這家公司的期望。她斷定,這塊牌子是中方製作的,因為她發現,除了臉不同,標語牌上的毛澤東,鄧小平和這個歐亞混血女人,他們的身體都有著非人的健壯與平整,那石膏像般的身體散發著強權的氣息。

簡妮心裡象席地而起的冷風那樣,掠過不快。這種不快,將她離開家時終於解脫了的輕鬆心情吹得無影無蹤。再次陷落到過去,對簡妮來說,有著幾乎不能忍受的痛苦和恐懼。她在美國時,小看了自己將要經受的痛苦,她以為自己真能象那些為了公司提供的 15% 的艱難驚喜萬分的美國年輕同事一樣,對中國的工作躍躍欲試。離開家,並打定主意要住到前任秘書騰空的宿舍裡去,她以為自己脫離了家庭環境後,也可以當一個單純的美國秘書。她沒想到自己會來到一個已經被美國回憶層層掩埋的中國院落裡,還沒有進門,就被洋鐵皮的標語牌以及開滿了一串紅的禁錮小花壇擊潰。

這個標語牌和小花壇比家裡的房子和氣氛更讓簡妮心中不安,那種進入了監獄般的驚懼讓她覺得自己渾身的面板都緊著,臉頰上的寒毛層層直立,肚子裡的心肝肚肺,都象麻雀一樣驚慌而機警地跳躍著。簡妮用力往裡走,找到自己的辦公室。在樓道上,她聞到了熟悉的中國廁所氣味:冰涼的水氣和淡淡的尿臊,水箱永遠響亮地漏著水。她想,不知道挪頓公司給自己的那份Hardship裡面,是不是也包括了對她內心巨大的沮喪補償,對其他美國同事來說,它包括了文化不同,氣候不同,食物不同和人際關係方式的不同給派駐海外貧困地區的美國商人的補償,人事部沒有說其他的。

簡妮辦公的秘書辦公室,是一間兩個秘書與一個內勤合用的大房間,總經理和副總經理各自的獨立辦公室,是套在秘書的大房間裡面的隔間,美方總經理和中方的副總經理的秘書兼翻譯,就坐在各自服務的老闆門外。中方總經理的秘書是個年輕男人,簡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