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的,我想起來了,你是美國人。”克利斯朵夫還留著青春期痤瘡疤痕的臉上浮出了一個譏諷的笑,“我們都聽說了。你Was中國人。”
“你聽說過,或者讀過羅曼羅蘭的著作嗎?這位先生在說他英文名字的出典,很有文化淵源。”簡妮避開他的鋒芒,對Tim解釋他們剛剛用中文說的話。
Tim搖搖頭,笑著解嘲說:“我只是一個乏味的商人,知之甚少。”
簡妮也笑著搖頭:“我是一個經濟系剛畢業的學生,知之更少。克利斯朵夫,你贏了。”
看到克利斯朵夫臉上撲了個空的樣子,簡妮感到一陣快意。她知道為什麼勞拉和同事不能很好相處了,她也無法與滿臉無產階級意氣的克利斯朵夫相處,他最耿耿於懷的,就是甄別你到底是美國人還是中國人。他看上去最仇恨的,就是簡妮和勞拉含混的身份。但簡妮覺得,要是給他一個如簡妮或者勞拉那樣的機會,他也未必不會變得象她們一樣,簡妮覺得他心裡橫豎不舒服的,其實是妒忌。
她沖剋利斯朵夫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心知肚明。她看到他的臉漲紅起來,他到底也是聰明的,懂得她微笑的意思,而且惱了。
看著他有點紫漲的臉色,簡妮後悔了,她並不想惹惱同事,不想步勞拉的後塵,象克利斯朵夫這樣的人,這種嫉妒和憎恨,對簡妮來說,是與生俱來的,一向她都在父母的教導下,不去理睬。她有點奇怪,自己為什麼偏偏現在就不能忍耐了。還當著Tim的面。
於是,她笑著對Tim說: 〃克利斯朵夫的英文,是很好的英國英文啊,皇后英文的,在上海,學這樣的英文,比學美國口音要更地道〃。她讓克利斯朵夫聽見,卻並不看他,也不對他直接說。但她能感到,他的心悻悻然地歡喜起來。此時,她轉過頭去,滿面笑容地看他,看到了他在滿臉不以為然裡閃閃發光的舒服。她拿出象光線那樣真摯的神色,說: 〃真的〃。但她心裡,鄙夷他流露的不以為然和舒服,她只是不動聲色,滿臉含笑,就象爸爸媽媽在新疆對付山東校長那樣。不過,簡妮恨自己仍舊不能痛快地做人。
第十章 買辦王(8)
“是的,他的英文很有教養。不過,他聽不懂上海方言。”Tim說。
簡妮看到克利斯朵夫的臉“騰”地紅了。她很熟悉他那後腦勺異常平坦的結實,在新疆,那些家裡是山東人的同學,都有這樣的腦袋。她想,他就是一個外地人,那種在大學裡具有競爭力的外地學生,也許還是學生黨員之類的,畢業就留在上海工作了。一般北方人,說英文的時候免不了有生硬的口音,但他真的沒有什麼口音,簡妮想,他也算是在英文上用了
大功的人。她來辦公室的時候,勞拉就是不為他們互相介紹,又在她們倆進房間的時候重重關上門,簡妮猜想,勞拉和他是交惡了的。甚至,勞拉的被炒魷魚,與善於挑釁的克利斯朵夫也會有關係。在國際市場營銷學裡,多次明確過,與當地人建立良好的溝通,是第一要素,甚至比商品的本身更重要。在格林教授的書裡,那時的買辦的價值,首先便是“溝通東西的橋樑。”簡妮希望與中國人保持良好的關係,但並不希望成為“東西的橋樑”這樣居於中間的,功能性的人物,她希望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美國商人,一個文化上,職業上,觀念上徹頭徹尾的香蕉人。
“外地人是一時很難聽懂上海話。”簡妮說。她知道自己可能會再次惹惱腦袋象一個新鮮土豆的中方秘書,範妮當時就是這樣挑剔別人的上海話,她將人分成有資格說上海話和沒資格說上海話的兩種,沒資格的,永遠是“大興貨色。”但她忍不住,她不想讓他太快活了。
“是的。”許宏在一邊點頭同意,“上海話與普通話的距離,差不多等於是英文與俄文的距離。”
“真的!”Tim輕輕驚呼一聲。簡妮知道他心裡並不相信克利斯朵夫真的聽不懂上海話,也不相信他是因為聽不懂而不為美國人翻譯,但他熟練地耍了個美國式禮貌的花槍,他說,“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學一學上海話。簡妮可以教我們的。”
第一次作為秘書,坐到Tim身邊,參加公司的週一例會,簡妮穿了在美國去挪頓公司面試穿的那套衣裙,皮鞋已經十分合腳了,為了預防,她還是在腳後跟貼了一片邦迪。簡妮帶了好幾支削好的鉛筆,準備做To,From,CC式的簡報。她還事先從勞拉做的Memo上將專業詞彙抄下來,在心裡背熟了。
雖然是合資公司,人員的劃分按照部門,並不按照國籍,但中國人還是習慣坐在一排,美國